第六十一章 十日谈
Dreams的人向我走过来的时候,我特意把注意力放在了卡拉诺顿的身上。因为我跟他的恩怨是最尖锐的,所以他在此时此刻的的态度就显得尤为重要。
我将神宫拔出了剑鞘,随意的戳在地上。虽然我不想和他们动手,但也不打算示弱。我之所以带上了韦尔奇和戈兰多尼,很大程度上也是为了防止Dreams的人对我不利。
「贪狼军团长,欢迎来到Dreams的车队。」副会长艾拉齐娜走上前来,对我点头示意。
「阵仗是不是有点大?」我对她身后的战士们扬了扬下巴。
艾拉齐娜妩媚的一笑:「请您放心,我们并没有任何恶意。」
「那就是说你们认为我有恶意了?」
我故意选择了稍微具有侵略性的措辞,以此来试探他们对我此行的态度。
这时候,卡拉诺顿也靠了过来,接过了对话的权利。
「贪狼,你心里应该清楚,你和我们公会的关系一直都相当恶劣。现在你变的强大了,所以我们必须要多多提防你,这应该很容易理解。」
卡拉诺顿的态度倒是很直白,这个人一直以来所扮演的角色都不那么光彩,但我也没办法从道德层面上抨击他什么。这时候他说出这样的话,其实已经算足够坦诚了。
「我这次来没想找麻烦,不然也不会就带这么两个人。」
卡拉诺顿将视线挪到了我旁边的两人。我看到他向戈兰多尼递过去了一个询问的眼神,而戈兰多尼则耸了耸肩,没有给他什么信息。看来这两个人的关系还算不错,曾经至少应该有过一定程度的信任关系。
艾拉齐娜摩挲着腰间的剑柄:「那么您这次过来的目的是什么?」
「我一开始就说过了,我要见破霜。」
「很抱歉,会长现在不想见任何人。」
「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问他,是关乎我们所有人存亡的事情。如果你足够聪明的话,最好回去重新向他请示一下,然后再给我答复。」
「没有这个必要。」艾拉齐娜看上去就好像早就猜到了我要这么说,「会长和我说过,任何事情都不准打扰他,就算燃墟来了也是一样。」
这个女人的态度不卑不亢,完全没办法挑出毛病。她语气上那种熟稔的抗拒力是老道的行政人员才有的交涉经验,让人有劲使不出。
但问题在于,我并不是在和她谈行政问题。
我提升了自己的能量。这个举动立刻让所有人都摆出了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是不是得要我动手以后他才会出来见我?」
卡拉诺顿将艾拉齐娜拉到了身后:「贪狼,你的确强大了很多,但是应该不会愚蠢的以为自己一个人就能给我们公会造成威胁。」
「镜厌的力量你应该清楚吧?你曾经召唤过他,不是么?他已经死在了我手里。这么说你应该能理解吧?」
我说了关于与镜厌那场战斗的违心谎话,这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但这时候,我需要的就是压倒性的威吓力。
卡拉诺顿的脸色有些发白,但是仍然没有失去他的镇定。
「你是能创造奇迹的那种战士,我承认。但你不觉得自己还是太傲慢了么?Dreams是什么组织你应该清楚的,我这个级别的战士有两位数。就算你能赢过我,我们一起上的话你能赢过我们所有人么?」
「当然不能。但是你们以多对少的话,我也正好有了足够的借口让我的军团过来了。你们Dreams应该在各个编制的部队都安插了眼线吧?你猜如果我下令军团和你们开战的话,事情会演变成什么样呢?当年你带着专属的公会战突击总队,在黄铜大陆对着其他公会耀武扬威的时候是不是感觉所向披靡?现在对手换成了真正的军队,总不会害怕的不敢动了吧?」
当初Dreams凭依着军队式的制度,训练了以千人为单位的对公会作战部队,使得整个黄铜大陆都对他们俯首帖耳。可是和现在的第三军团相比,那简直就是小孩子在做游戏一样的东西。第三军团经历了两场对宫族的正式作战,已经成长为了真正的军队。从令行禁止到临阵变队,从指挥衔接到后勤补给,所有身为军队所必要的因素都已经十分成熟。
在第三军团面前,就算整个Dreams蜂拥而上,也只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
能量战争的时代,真正吸取了奥索维所传递的知识、经历过实战洗礼、懂得集团作战方法的部队就只有我的军团而已。
「军团长大人,」艾拉齐娜对我的称呼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她重新走到了我面前,「我觉得您可能有些误会。并不是我们想要阻拦您去见会长,而是会长自己不想见其他人。不管您要问什么事情,会长不打算见你就意味着他对你的问题也不感兴趣。就算我让你去了,你也得不到自己想要的。而且,你真的想要和一个零级战士把关系搞得这么僵么?我很尊重您,希望您也能尊重一下我们的会长。」
艾拉齐娜真是会说话,三言两语之间就把我和他们公会的矛盾转移到了破霜的私人身上。她说的没错,我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真的带着第三军团和Dreams来一场真正的战争。破霜的怒火的确是我现在无法面对的,而艾拉齐娜他们也非常清楚这一点。她之所以没有拿出这一点来压我,就是因为她确实是抱着一颗解决问题的心在说话。
在看清这一点后,我也就无法再难为他们了。可是我此行的目的并不是来给他们捣乱的。
「艾拉齐娜,」我压低了自己的声音,仅限于我们两个人能听见的程度,「破霜现在的状态怎么样?」
「您是指什么状态?」这个女人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心理素质很好。
「他的伤,严不严重?」
事实上我根本不知道破霜是不是真的有伤,但既然奥索维是和他一起去对付宫王的,而且只有他一个人回来了,那么身上带伤应该毫不奇怪。
我看到艾拉齐娜的眼角微微抽动了一下。她犹豫再三,才开了口。
「会长似乎没有什么伤,但是状态有些低沉,而且看起来非常疲惫。这也就是他不打算见任何人的原因吧。」
艾拉齐娜选择了诚实的回答我的问题,而她开诚布公的回答赢得了我的好感。
听上去破霜确实是和宫王交战过的样子,但是这个结局却让人非常困惑。如果他们输了而奥索维已经阵亡,我不相信破霜能活着回来。可是如果假设我们赢了,我又觉得破霜不可能没有受伤。
我现在急需知道奥索维的情况,可是又不能让艾拉齐娜替我带话,毕竟奥索维的事情太过机密,他再三叮嘱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虽然不知道有何深意,但我最好还是按他说的做比较好。
无论他有没有伤,现在的破霜应该都处于一种虚弱的状态,他不见人的原因其实就是为了防备有人趁机对他不利。我并没有想要趁人之危去威胁破霜的性命,但人与人之间又没办法相互读取脑子里的念头。就算我再真诚,破霜也不可能无条件的信任我。试探到现在,我已然清楚,这次是真的不可能见到破霜了。
「如果你们的会长大人什么时候可以见人了,请第一时间告诉我。」我不得不以这句话作为这次交涉的终结。
艾拉齐娜对我微微躬身:「一定会的。」
我又向Dreams的战士们扫视了一圈,没有感觉到危险,于是便转身踏上了归途。
在回程之中,我细细的品味着自己对Dreams的情感。熊熊燃烧的仇恨就好像飘散在了风暴中的乌云,再也无法真正的罩在心上。那或许是因为现在的我面对了太多更为重要的责任和挑战吧,那些东西才是是我不得不直视的暴风雨,以至于让曾经的恨意渺小的几不可视。
我为了报仇而去追寻力量,在得到了力量以后却发现仇恨已经变得微不足道。人生就是如此戏谑,在你回头的时候就会发现一切都已然不同。
世界变了,你也在变。
*** *** *** *** ***
最终,人类抵达了镜之海。
上千万人的迁徙队伍在这道不可翻越的坚壁面前,不得不停下了前进的步伐。人们向前涌动着,却再也没办法踏出一步。蛇形前进的队伍慢慢在镜之海之前挤压成了遍布海岸线的人潮,所有人都只能面对着无尽的海水望洋兴叹。
这是一片蔓延很远的海滩,是旧反抗军当初规划路线时奥索维所选择的,暗面最终的目的地。
暗面的海岸线有无数里林驻扎,那是为了防备企图潜往光面的里奥雷特。奥索维所选的这个位置距离里林部队的驻地很远,至少不是能够干涉到我们行动的距离。但是里林为了用触探覆盖海岸线,也同样有单个斥候游动在驻地与驻地之间。像我们这么大规模的目标,被里林发现也只是早晚的事情。
我不知道当里林们得知我们人类的存在之后会做出什么判断。原本应该负责和他们交涉的奥索维现在不见了踪影,以至于之前所做的计划全都被打乱了。
监视着宫族动向的侦察兵不断向我们发送着情报。二十万人的宫族部队,在噬族暗面军力的全面围杀之下无暇追击我们。八诡已经动用了噬族在暗面全部的力量,这片领土之上所能调集的战兽全都砸向了宫族。
然而宫族在缓慢的前行之中,已经在身后留下了上千万具噬族魔兽的尸体,而他们自己的数量损失甚至还不到四分之一,深渊之内之外的力量差别实在是太大了。
按照这个形势,八诡会在几天之内丧失所有可以利用的军力。为了自保,他不可能不去计算损失。到了那个时候,如果我们还不能想办法前进,一切就都完了。
奥索维答应过我,如果他回不来的话,会想办法告诉我穿越镜之海的方法。可事实是,如果他真的死了,又怎么告诉我呢?
面对队伍突然之间的停摆,几千万的平民之中立刻就流淌出了不安的情绪。原本由于疲惫的迁徙而压抑下去的种种不满、愤懑和焦躁,在这个时候开始一点一点的爆发了出来。
燃墟又下令处死了上千名不安分的暴民。事实上,那或许完全称不上是暴民,因为现在平民们已经不得不面对着饥饿的窘境,以至于完全没有多余的力气来反抗。
但燃墟还是杀了,任何敢于在公开场合大声抱怨或者发表煽动性言论的人全都被宪兵队抓了出来,执行了没有审判的死刑。
我不知道这种铁腕措施能够生效多久,又在新人类之中积累了多少毒素。倘若这毒素真的激起了所有人的反抗欲,燃墟是杀不了几千万人的。那时候,新人类就会灭亡于自相屠杀。
带着重重的顾虑和不安,我离开了指挥浮车,来到了暗面的海滩上。这里的海砂是灰黑色的颗粒,就好像是火山岩打磨出来的碎屑。当你用脚踩上去的时候,仿佛还能感觉到一股炽热。
「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镜之海呢……」身旁的初邪迎着海风对我说。
我思索了一下,似乎确实是这样。当初我和镜厌决斗身受重伤,初邪打破反抗军内部的阻碍和来自所罗门的威胁,义无反顾的将我接了回去。噬族领地前进据点的建设她完全没有插过手,所以镜之海她自然也没有来过。
现在初邪应该不记得为我做过的那些事情了,所以她自己现在也有些奇怪,自己为什么都没过来看一看这个世界的大海。
镜之海平静地就像是一潭死水,没有潮起也没有潮落,除了偶尔被海风吹起的涟漪之外,它丝毫不为外物所动。
「这个世界没有真正的月亮和太阳,所以自然也就没有潮汐。」我说道。
里奥雷特和里林都把夜里微微发光的那个东西叫做镜面太阳。可以确定的是,那二者都不是星体,飞出这里的大气层也不会到达宇宙。这是身为旧反抗军的我们都知道的常识。至于它们到底是什么东西,这里的天空之外又是什么,就没有人类知道了。
「那个水有没有毒啊?看起来黑黑的。」初邪眺望着黑色的海水,好奇地问。
「反正我是没有胆量去喝来尝尝……不过往那边一直航行的话,就会有鱼了。光面一侧的镜之海,水清澈的就好像不存在一样。几十米深的地方,一眼就能看到底。」
我回忆着唯一一次前往光面的情形。虽然不是一段多么美好的旅程,但那时候看到的美丽景色绝对终生难忘。
斜后方传来了一声轻笑,是负责保护初邪的瓦琳娜。当初最先作为斥候前往光面的就是我们两个了,面对难以想象的厚软草坪,我们两个还曾经失态的在上面打起了滚。我估计她现在就是想起了那个时候的事情吧。
我也希望自己能笑的出来,然而现在面临的问题实在让人无法释怀。在抵达海岸线之后我已经尝试了很多办法,想要弄清楚奥索维给我的东西到底有什么用。我尝试着捏造了上百种可能触发某种传送门的咒语,又以各种语音语调和动作作为辅助想要弄出什么动静来。然而一直到我精疲力尽为止,除了丢脸之外我没获得任何东西。
唯一让我感到欣慰的是,我和初邪的关系一直在向好的方向发展着。自从那一次的拥吻之后,初邪真的是对我完全敞开了心防。当我试图牵住她的时候她已经不会再躲闪了,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也不会再让我看到故作冷漠的表情。
有的时候我甚至会藉此自我安慰……如果人类真的要在这个地方作困兽之斗,然后被宫族毁灭的话,那么就这样吧。我会护着初邪和她一起战死;或者说服她放弃这一切,带着她一起躲进八诡的城中。
我会让她自己选择,无论她选什么我都不会有怨言。只不过,如果人类真的为宫族所获,我不认为噬族的领地可以得以保全。就像流沙所说的那样,得到了几千万人类的宫族在一夜之间就会崛起,然后开始尽兴的对暗面其他种族展开报复和征服。
然后是深渊?或者光面?
新人类的迁徙,始于奥索维灌输给初邪的计划。而当挣扎之路走到现在的时候,我们才发现新人类已经变成了无数个势力所押注的筹码。
宫族想要得到我们的身体以崛起……奥索维、撒拉弗、里林的王、燃墟、所罗门乃至蛰伏不起的政府势力,他们都有各自的目的。我们像是肥嫩多汁的鲜肉,所有人都期望能从我们身上得到什么。
初邪将身体靠在了我的胳膊上,和我一起眺望着海平面的尽头。我闭上了眼睛,品尝着这一瞬间的宁静。
这天晚上,我们在海边升了篝火。暗面本就没有植物,更没有木柴这种东西,我们用来做篝火的东西都是培育飞艇生产留下的副产物和燃料。
我没有刻意的号召谁,但直属小队的成员全都来了。五名战魂,六个年轻人,两个方家人,三位幽鬼成员,韦尔奇,初邪和我自己……我们十八个人围坐成一圈,带着些许食物,在同伴们的陪伴下享用着来之不易的平静夜晚。
这样的夜晚,不知道还会有几个。
面对当前的困境,年轻人们的情绪有些低落,他们相互偎依着,一声不吭的吃着越来越没有滋味的晚餐。我看着他们男男女女两两成对的凑在一起,有种说不出来的感叹。这种时候,异性所能带来的慰藉太强大了,胜于所有的希望与绝望。年轻人们无法拒绝这种温暖,他们纷纷跨出了通向自己心仪之人的那一步。
战魂们都是饱经风霜的人了,没人知道他们的心情如何,这个时候每个人的脸上表现出来的都是一副平静的样子。
「上次像这样生火,还是在【神都】里面。」我对坐在自己斜对面的卡门说。
卡门用手摩挲着自己支在膝间的武器,看着我微微笑了一下。那抹微笑之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伤感,她应该是想起了梅尔菲斯。
「你?和她?」初邪在我旁边撇着嘴问。
「大家一起。是你的提议,带我们去了铁辉城附近的一个山顶。」我解释道。
「哦……」初邪嘟囔着,重新陷入了沉默。
我们每个人都以自己的方式凝视着面前跳动的火焰,想要眺望无助而虚幻的未来。火焰中什么都没有,它能给我们带来的就只是短暂而热烈的温暖。
「讲个故事好不好?」身旁的女孩突然说。
「什么?我?」一时间我没能反应过来。
「嗯!我想听故事,你给我讲一个。」
我不是一个会讲故事的人,不善言辞一直是我对自己的评价。然而听着女孩略带撒娇式的话语,我觉得自己是无论如何也拒绝不了这个要求了。
思索了一会儿,我发现自己记忆中的故事要么冗长要么无趣,唯一适合此时此刻讲述的就只有一件小时候听过的琐事。
「我祖父是个和善执拗的老头,因为讨厌城里的嘈杂所以一直住在乡下。我很小的时候就喜欢在乡下的荒山上瞎跑。老头背着手,坐在小凳上,看着我,带着他最喜欢的那把茶壶。那把茶壶他用了三十多年,泡茶泡的浸透了香味,光是倒进开水就有茶香飘出来。」
「有一晚半夜,老头渴了,伸手去摸床头的茶壶润嗓。没想到手一抖,茶壶盖滑掉,跌在地上‘ 啪嚓' 一声。老头在床上睡不下了。好好的茶壶,盖没了,不像样了。他心里丧气,心说,既然没了壶盖,这把壶不要了也罢。想到这,老头抬手把茶壶扔出了窗外。」
「一夜过去,天明的时候,老头下床洗漱,结果一眼看见茶壶盖正好好的躺在桌脚旁边,纹丝没坏。壶盖下边一片碎玻璃,听着就像跌碎了似的。老头哭笑不得,怪自己心急把壶给扔了。心下又羞又气,捡起壶盖,真真正正的在地上摔了个粉碎,算是给冤死的茶壶陪葬了。」
「故事的结局是,他上午出门的当儿,抬头看见窗外的树杈上挂了一只壶……」
故事讲完,初邪嗤嗤笑出了声。我自认自己讲故事的方式笨拙而死板,但是能把她逗笑也算是蛮有成就感的了。
我听到年轻人那边也传来了隐隐的嗤笑声,看来我的故事比我想象中要有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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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笑声淡去的时候,很意外的,身为战魂的杨突然说话了。
「我的故乡是东南亚一个叫拉马莱拉的渔村,人口很少,只有不到三百个村民。我们父辈赖以为生的职业是捕鱼,几乎家家户户都有自己的小船。我们把那种船称作普里当,大概只有10米多一点,最多只能载上八个人。如果把我们看做战士的话,普里当就是我们的剑,而我们的敌人则是顺着温暖洋流不断经过的抹香鲸。」
「是的,我们不捕其他鱼,唯一的目标就是抹香鲸。拉马莱拉的村民们会带着长达两米的手制鱼枪,驾着普里当追逐着在波涛中若隐若现的抹香鲸。最有经验的年长者才有资格站在船首,在接近鲸鱼的一瞬间高高跃起,把自己的体重和全身的冲力结合到一起,对准鲸尾的一处大动脉扔出鱼枪。」
「这个时候有无数种方法会杀死落水猎手。被身后劈浪而来的普里当撞碎头颅、被鲸鱼和船体挤成肉泥、被愤怒的猎物咬住拖进深海……如果没有刺中动脉,鲸鱼就会被激怒,而体力却没受到损伤,所以这一击无比重要。每一个能站在船头的猎手都是最德高望重的,也是整个村子最宝贵的财富。」
「我们所有人都靠着捕来的鲸鱼过活。当父亲们带着鲸鱼回来的时候,孩子们就会像是过节一样跑到沙滩上。我们会跳到鲸鱼的背上,然后顺着它们光滑的皮肤溜进海里。我们把鲸鱼一点一点的分解,它们的每一个部分都弥足珍贵。鲸脂、鲸肉、鲸骨、鲸肠、牙齿……这些东西被一一取出,用来点灯、吃掉、或者和其他村落的人交换生活的必需品。而掷鱼枪猎杀的猎手,则会分到唯一的鲸舌,作为最高的奖赏。」
「后来,环保主义者们出现了。他们试图说服我们不再捕鲸。他们用自己的身躯挡在我们的渔船前面,不让我们出海,并许诺给我们募捐而来的财富。于是我的父辈们妥协了,我们接受了他们的钱,放弃了捕鲸。我们尝试着建立度假村吸引游客,又试着种起了椰子。然而最后都失败了,因为我们这里除了鲸鱼,没有任何其他的东西,也没有人擅长做其他的工作。」
「我们的村子在我十二岁的时候消失了,无人再捕鲸,所有人都迁往了其他的村落,拉马莱拉已经不复存在。我不知道它为什么会这样消失掉,或许是因为环保主义者,或许是因为我父辈们的贪婪,或许是因为我们这一代的懒惰。它的消失对鲸鱼们来说应该是好事吧,但是我再也看不到拉马莱拉人为了生存而赌上性命的搏杀了。他们变成了普通人,而心中的勇士已死。」
火光之中是出奇的安静,连呼吸的声音都听不见。杨用淡淡的声音讲述着他的故乡,没有遗憾的感觉也没有自豪的感觉,仿佛在念着不是他写出的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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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有一个故事。」
几分钟后,泪滴说话了。
「在一个遥远的都市里,生活着很多很多的魔法师。魔法师们天生就有着自己的魔法,有的强有的弱,但他们终归是这个都市的主人。普通的人想要成为魔法师,就必须向恶魔们请求。而恶魔会给他们一个机会,割掉他们的双臂。足够幸运的话,普通人就可以变成魔法师。于是,这座魔法师的城市里,除了魔法师之外就只剩下了没有双臂的人。」
「而魔法师的愿望是变成恶魔。恶魔们会给魔法师们一个测试,达成了测试的魔法师就会成为恶魔中的一员。恶魔的测试很简单,只要魔法师能够献给他们一对手臂就可以了。不过这对手臂不能来自于魔法师,包括他们自己的。」
「在这座城市里面,除了魔法师之外,没有人再有手臂。而普通人献上自己的手臂,则可以变成魔法师。拥有手臂的普通人全都是来自这座都市之外的流浪者,他们来到这座都市的唯一目的就是成为魔法师。所以,这项测试对魔法师们来说是无比困难的。他们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一个普通人,心甘情愿的放弃做魔法师的机会,把双臂送给自己。」
「一个名叫客的魔法师,用尽了一切办法,追求到了一个名叫罗的女孩。他让罗深深的爱上了他,然后心甘情愿的让客斩断了自己的双臂。客把沾满鲜血的那双手臂奉献了出去,然后成功的变成了梦寐以求的恶魔。」
「当客成为了恶魔,他看到自己变成了无所不能的存在,拥有了所有的法术和能力。他所做不到的事情就只有一个,那就是让罗的手臂复生。客无所不能之后,他发现做那些他能做到的事情已经完全失去了意义,唯一有意义的事情就是那件他所不能做到的事情。」
「想要让罗重获手臂,客就要找到一双新的手臂。于是他对都市里的普通人许诺,只要能奉献出自己的双手,就让他们变成魔法师。他终于获得了一双手臂,但是当他找到罗的时候,受伤的罗已经不会再接受他送的手臂了。」
「客睁开眼睛,这才豁然发现,每一个恶魔都捧着一双送不出去的手臂,跟着一个没有手臂的人,永远的飘荡着。客的手臂无法送出,魔法师们依然想要成为恶魔,而罗也永远不会再有手臂。他这才明白,这并不是一座由恶魔、魔法师和普通人组成的都市。」
当泪滴讲完她的故事之后,我思索了很久都没回过神来。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听懂了泪滴的故事,仿佛了解到了某种感情,但又仿佛没有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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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故事。」我听到韦尔奇对泪滴说。
泪滴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这个时候,斜对面传来了戈兰多尼的声音:「我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韦尔奇扭头看向戈兰多尼:「我在杜加德城教会待了很久,你去过教会的话应该见过我。」
「好像不是……」戈兰多尼摇了摇头,「你很面熟,你是不是挪威人?」
韦尔奇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你也是挪威人么?」
「我在那里长大的。等等,你不会是……」
「大概就是你想的那样吧。」韦尔奇呵呵一笑。
我奇怪的看着他:「你们俩在打什么哑谜么?」
戈兰多尼在那边笑出了声:「哎呀,不得了。真的是韦尔奇·哈康啊!他可是曾经的挪威王子啊!我很久以前在电视上看过的!」
听到这句话以后,所有人都将目光放到了韦尔奇身上。
在很早之前挪威爆发的内战中,挪威的皇室被掀翻了,整个国家乱了套,皇室成员全都下落不明。对我来说,挪威作为一个遥远的国家,那边发生的事情只是新闻里的一些文字和图片而已。我所知道的是,当时的挪威国王和女王在奥斯陆的诺贝尔和平中心发表讲话的时候,死在了炸弹爆炸案之中。
没想到韦尔奇竟然是身为挪威皇室的王子,这让我有种措不及防的感觉。
很久以前,韦尔奇在教会接纳了我、梅尔菲斯和小龙雀。那时候韦尔奇就问了梅尔菲斯一个问题,而梅尔菲斯很干脆的回答过他,诺贝尔和平中心的爆炸案就是他做的。现在想来,原来梅尔菲斯就是杀掉韦尔奇父母的人……
如鲠在喉。韦尔奇在那个时候所表现出来的异样原来是这个原因,我只是想不到他能够这么冷静的面对杀死自己父母的仇人。
看着我的样子,韦尔奇摇了摇头:「看来今天每个人都要讲一个故事的样子啊,那就让我先来吧。」
「我的故事不长。很久之前,教区里有一个中年教士。他这个人啊,属于那种默默做事的那种家伙。文化水平不高,也就是高中毕业的样子,除了教典之外对其他东西都没太涉猎过。我们经常说,不善言说的牧师不是好牧师。他就不是一个好牧师,我从来没听过他做过宣讲。最初,我对他的唯一印象就是他半跪在孩子们的面前,抚摸着孩子们的头发,露出含蓄的微笑,对他们轻声相慰,我就是这些孩子们中的一个。」
「后来,教区有牧师被指控猥亵儿童,因此掀起了轩然大波。大概有两三个牧师被控告了吧。那个时候整个教区的监护人都如临大敌,几乎要把教会掀个底朝天。然后,教会内部有人告发说,他也有过猥亵儿童的行为。」
「我们到现在都不知道是谁告发的。告发人说,他是在忏悔室里对自己倾诉的。虽然教会有着对忏悔绝对保密的原则,但是这个时候已经没人在乎这点了。现在我知道,那是一场诬告,是某个看他不顺眼的家伙编造出来的谎言。因为那个时候什么都不懂的我经常和他一起独处,而他从来没有任何反常的行为。」
「人们已经不关心这是否是诬告,也不再关心任何证据,他们联合起来对他进行了' 审判' ,他再也无法在教区内呆下去,只能被转移。然而,这件事情很快就传到了他新就职的教区。于是人们继续给他定罪,施以冷漠和憎恨,再次剥夺掉他的一切。最后,他不得不放弃了牧师的身份,成为了一个租住在廉价公寓的装卸工。」
讲到这里的时候,韦尔奇停顿了一会。
戈兰多尼坐在他旁边,手指轻轻的敲打着自己的膝盖:「诬告、陷害、彰显着人类黑暗面的恶意,这只是小恶。而那些自以为正义,对认定的所谓' 恶行’施以惩罚的人才是真正的大恶——人类的原罪是愚蠢,这就是你想说的么?」
我似乎多少明白了一些韦尔奇的心理。他不杀人,因为无人可以审判他人。人类以自己狭隘的目光对别人施以审判,难免会犯错。那并非不可原谅,可是如果剥夺了对方的生命,那这个错误就永远不可逆转了。
我承认,他的哲学有他的道理。只是,这个哲学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的。
韦尔奇笑了笑:「故事还没有讲完。」
「在这个牧师最最迷茫的的时候,他不断问自己,这一切是否是上帝的旨意。难免的,他对上帝的存在产生了深深的怀疑。而在这个时候,他遇上了一个人。他和那个人是在一间酒吧相遇的,借酒浇愁的他向那个人嘟嘟囔囔的抱怨着神的安排、质疑着神的存在。那个人对他说,我允许你向我问一个问题,而我会告诉你这个问题的答案,并且证明给你看。」
「听到这种像神经病一样的发言,他哈哈大笑,把对方当做了和自己一样的醉鬼。于是他随口问,神真的存在么?而那个人对他说,神是存在的。」
「原本醉眼朦胧的他,在这一瞬间,看到了那个人的神情。我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但是据他自己所说,自己在听到那句话时候,突然觉得那个人是在说真的。」
「酒醒之后,他才发现对方并没有证明什么,只是告诉了自己一个答案。而这个答案却一直折磨着他。原本已经变得无足轻重的信仰一夜之间变成了急需辨证的精神支柱。神真的存在么?如果是存在的,那么是不是应该继续传道?背负着神赐予自己的苦难?还是说神真的不存在?自己所经受的一切就只是没有办法得到报偿的痛苦而已?」
「牧师在接下来的二十年里,被这个问题折磨的快要崩溃了。当他埋头忙于生计的时候,会觉得背离了神给予他的职责。而当他承受着痛苦的时候,又担忧着自己的苦痛毫无意义。他最痛恨的就是问了当初的那个无法证明问题,这毁了他的后半生。」
「终于,当他在病床上垂死之时,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我去了他的病房,陪他度过了生命中最后的几个小时。他告诉我,神真的存在。」
「像所有人一样,我开始的时候只是觉得他已是病入膏肓而口不择言。但是他那个时候却非常清醒,他告诉我,当初回答他问题的那个人,证明了他所说的话。」
「什么才能证明神的存在?只有神迹。当那个人毫无征兆的走进他病房的时候,牧师看到了神迹。那个二十年前所遇见的人,在他临死之前找到了他,并且如承诺的那样,向他展示了神迹。二十年,那个人竟然未曾老去。那人说,我就是神行走于地面的使者。」
「我不知道他所看到的是不是高烧所造成的幻觉,事实上那并不重要。只是,当你看着他在二十年之中是如何受到折磨的,就能体会到我那时的心情……」
「我们必须要相信一些东西。让我们成为魔鬼的并不是错误的选择,而是迷茫和踟蹰。」
韦尔奇的故事让我立刻就联想到了奥索维。只是我不觉得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巧的事情,而且这种事情也不像是奥索维的风格。也许人类的世界还有其他的里林存在,这就没人能知道了。又或许那名牧师的确遇到了神的使者,给了他得以解脱的答案?
*** *** *** *** ***
「神……」戈兰多尼默念着这个词,笑着摇了摇头。「说起来,你们可能不知道。这个世界上除了男性和女性之外,其实还有另外五种性别。」
大家确实没听过这种事情,忍不住对他侧目而视,都想听听他要说些什么。
「啊,我知道!」胡狼突然开口,「有那种中性人。」
「对,准确的说是两性人。」戈兰多尼说,「他们有男性和女性两种器官,但有的并不具备活性。所以可以分成真阴假阳、假阴真阳、假阴假阳和无性者。而两种器官都具有活性的真阴真阳性别,也叫作真双性人。大多数人不知道这件事,是因为这些性别的人在社会活动中看上去都和其他人没什么区别,他们的社会性别划分的都很明显。」
很有意思的知识,这是我以前所不知道的。
「在古中华地区,那些性别的人会被认为是畸形儿而被抛弃或者杀害。而在古印度,真双性人自从降生就会被视为‘ 神'.文化的不同,让他们有了完全不同的命运,这真的很有意思。」
「更有意思的是,由于真双性人的两种器官都具有活性,他们甚至可以自我孕育出基因完全一样的幼儿。这在本质上已经可以称为是一种永生了……」
「这么说也太夸张了。」布鲁瑟提出了异议,「决定个体之间区别的并不只有基因,后天的经历经验也具有决定性。就算生出了和自己完全相同基因的孩子,那也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无论如何也谈不上是永生。」
戈兰多尼伸出手指点了点布鲁瑟,那意思好像在说「说得好」。
他继续说:「这就牵扯到了什么叫做' 自我' 了。以我来看,决定一个人是一个人的就是他的基因。后天的经验不能与之放在同一水平相提并论。」
他转向了初邪和我:「如果说初邪完全失忆了,那么她就不再是她了么?不,她仍是她。哪怕她要头学起从一切基本常识也好,对贪狼来说,初邪也不会是另外一个人。」
听到他这么说,我忍不住皱了皱眉。因为我们并没有对他们提起初邪失忆的事情,然而戈兰多尼还是知道了这件事情。虽然这并不是什么不可让外人知晓的情报,但终究还是让我有些不舒服。
而且他也说对了,关于初邪这件事情上。
「你们不赞同我的论点很正常,而且我也不是为了谈论什么永生才说这些的。在很多宗教中,神要么是无性的要么是双性的。无性代表着无欲,而双性则代表着超越。殊不知我们的生活中就有一些这样的人。他们是真的不可捉摸的个体,我们凭借性别来施以判断将全部落空。他们就像伪装在常人之中的另外一种生物,为了融入社会而模仿着某一种自己选定的性别,无法示人以真实的自己,也无法奢望别人真正的理解。」
这个时候,大家都预感到了他在暗指什么。
泪滴用闪闪发光的眼睛望着他:「你是想说谁?」
「破霜啊。」戈兰多尼微微笑着,小声说,「他就是一位真双性人。有时候我不得不感叹,也许我们再怎么努力也无法超越他,因为当我们都衰老的拿不动剑的时候,他能够永生呀。」
这种令人咂舌的情报在这么一个场合被扔了出来,我都不知道该以什么表情来面对了。
周围的高级战士也都露出了难以名状的表情,任谁都想不到,新人类最强的战士之一会有这种秘密。
「这是我用很大代价才换来的情报,是为了回馈今晚听过的好故事才拿出来的,你们可不要往外乱说呀。」戈兰多尼呵呵笑着。
男人的脆弱和坚强、权力欲、攻击性乃至自尊心……女人的坚强和脆弱、占有欲、母性、直觉以及感性……破霜拥有着二者的一切,那些东西混合在一起,在他那张淡定的笑脸之下究竟是怎么样一个人呢?我们都无比好奇着。
回想着破霜所做过的一切,上面的蛛丝马迹仿佛连接在了一起,成为了一副让人恍然大悟的图画。
这虽然不是一个故事,但却比故事更让人感慨。当我们凭着自己的经验和揣测评断着对方的为人之时,却不知道对方或许有着远远超乎你想象的因素在影响着判断。可是人们即使明白这个道理,还是会自大的去品判他人给出傲慢的答案,并同时被他人品判着、被傲慢的打上标签。
*** *** *** *** ***
「都讲了不错的故事啊,让我讲一个现实一点的故事吧。」
声音从背后传了过来,所有人都扭头看过去。这时候我才发现,海滩的黑暗之中还站着其他人。
或许是故事吸引了我的注意,又或许是火光掩盖了黑暗中的身影。燃墟带着他的人站在那里,谁都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来的。不过他们站在那个地方,应该没听到关于破霜的事情。
大家都站了起来,除了方先生。燃墟的压迫感和威胁性都是其他人对他最深刻的印象,战魂们都不信任他,更不会放任自己在毫无防备的姿态下由着这个超级战士就这么接近。
但是我知道,他并不是我的威胁。
让我意外的是,燃墟竟然走到了唯一没站起身的那人面前,轻轻点了点头。
「方先生。」
在我惊讶的目光中,方先生也对他点头示意了一下。
「师父,你认识他?」
回答我的是燃墟:「方先生曾经指点过我的战技。」
方先生呵呵笑着:「那个时候看到他拿的武器,一时心痒,就给他讲了讲。」
燃墟的武器是几乎等身长的重型阔剑,现在就背在他的背上。那把大剑有着非常明显的奇幻特征,这种武器如果不是用能量驱动的话,普通人不可能拿来当武器,最多只能拿来当盾牌用。
「那种武器您也会用啊?」我问。
方不凝拉着方先生:「爷爷,是不是八卦门的那个?」
方先生看着燃墟背后的战剑:「八卦战身刀,本来是源自农业社会作业工具的大型铡刀,由八卦门传承的夜战兵器。现在也是【山门】传承的一部分,刀谱还在家里放着呢。只不过战身刀实用性比较狭窄,战阵刀法,没人学,就连我也只是练了个大概。想不到现在在新人类手里却变成了一种可靠的武器,世事难料。」
方先生说到这,问燃墟:「教你的禹步练的怎么样?」
燃墟没说话,只是在原地走了几步,那步子好像有某种规律,又让人捉摸不透。
方先生轻轻「啊」了一声:「实战练出来的就是不一样,你自己改了?」
燃墟点头。
「就凭这禹步,你战身刀的功夫已经比我强了。」方先生点头道。
这是非常高的评价了,我心里发痒,忍不住看向方先生。
方先生立刻就看出来了我的意思:「你不用学这个,你和他武器不一样,学了也没用。」
我自己也知道没用,只是心里还是打定主意要私下问个清楚。那个禹步似乎已经变成了燃墟的杀手锏,想要学会破解之法应该是每个战士都忍不住思考的事情。
「哥,你不是也要讲故事么?」初邪在这个时候说话了。
我看向女孩,女孩的眼中还是带着一丝对燃墟的亲近和依赖。我想那是她无论如何也无法抹掉的情绪吧,我并不是不能接受。
燃墟今夜看起来很平静,但我总觉得那是一种暴风雨降临之前的死寂。他站在我们这圈人的外侧,越过我们看着那团篝火。
「这个故事就是属于我们的故事。」
「你们作战部队在战线上出生入死,拼上性命,保护着平民们。带着尊严死去,希望能给新人类带来一丝荣光,然后觉得这就是新人类前进道路上的写照,对吧?」
「几千万人,靠着你们的守护,一步一步走出来,带着对新生的渴望前进着,这就是你们想象的极致了吧。其实你们打不打赢,平民们根本不在乎。」
「我来告诉你们,你们看不到的新人类是什么样子。」
「走、吃、喝然后排泄,这就是上千万新人类们现在的一切,和被圈养的猪没什么区别。或许他们宁可做猪也说不定。」
「吃了饭就要排泄。对现在的新人类们来说,占据生命最大的那个词就是粪便。」
「你们可以想象走在队伍后面的人是什么感觉。当上千万人走过去,留下的就是一条铺满了无数遍粪便的道路。我们可没有厕所给他们使用,所有人都不得不在前面的人留下的粪便里度过每一天。行走的时候、吃饭的时候乃至睡觉的时候,任何时候他们的身下都是淹没了脚踝的屎尿。」
「他们已经没有尊严了,甚至已经习惯了。如果我们成功的回到了曾经的世界,他们重新过上了普通人的生活,十年之后的某一天,当他们因为某个暗示而忽然记起这段旅行的时候,他们不会想起有人曾经为他们付上性命而拼杀过,也不会因为劫后余生而庆幸或者后怕。他们唯一能想起来的就是这股无法磨灭的恶臭,然后呕吐起来。这就是现实,这条奇迹一样的道路没有任何浪漫和史诗可言,也没有什么可歌可泣。新人类,诞生于粪坑之中。」
「故事讲完了。」
身旁的布鲁瑟眼角在抽动,我听到从另一边传来了痉挛的喉咙咽下口水的声音。
这是我们未曾直视过的现实。燃墟作为新人类的主宰,却早已认清了这件事情。在他夺权之前,大概就预见到了这一切。从粪坑中诞生的东西,只能靠强权来捏住喉咙,这就是他最有说服力的论据。
还没等我从心悸中回过神来,燃墟就叫了我的名字。
「贪狼,跟我来一下。」
我将仿佛带着恶臭的思绪扔出了脑海,跟着燃墟走进了海滩的黑暗之中。
脚下的海砂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我随着前面的男人一直走了很远,直到身后的篝火变成了一团拳头大的闪光为止。
燃墟带着他不少手下,我知道这群人里面一定夹杂着其他势力的家伙。燃墟每一次见我,这些人几乎都在场。我可以相信,这个举动就是为了让这些势力清楚,燃墟和我根本没有独处过,也不可能私下进行交谈或者合作。
可是我和他现在都明白,对方是可以信任的……一切都只是为了那个女孩。
「没时间了,贪狼。」燃墟转过身,对我扔出这样一句话。
「我知道……宫族在杀过来,食物也……」
「你说过,奥索维会为我们开辟道路,但是他现在不见了。我们必须用别的办法。」
「你有办法?」我看着燃墟的表情,读出了一些东西。
「你上次是怎么去光面的?」
「我们抢了里林的船……你难道……」
「这是唯一的办法。我们抢船。」
「别开玩笑了!」我忍不住叫了起来,「这么多人,你要抢多少船才行!?」
「能运多少运多少,总比在这里等死要强。」
「你想和暗面的里林开战!?这绝对不行!你在这里和他们开战,光面的里林就不可能让我们通过。我们绝对不可能赢过里林真正的军队!!」
我的情绪有些失控。只是这个时候我没意识到,我心里的念头并不仅仅是因为害怕和里林交战,更是因为对战争的排斥。里林的世界让我感受到了一种超越般的宁静和和谐,对那些无辜者们发动战争,让我感到无比的厌恶和恶心。
「我刚才已经说了,要么淹死在粪坑里,要么杀出一条路。新人类现在已经没得选了。」
「其实奥索维给了我一件东西,说能够让我们去往光面。他回不来就由我来做……」
「可是你做不到,否则我们就不用在这里了。」
「我会想办法!」
「我现在过来,是为了通知你让第三军团做好和里林的战斗准备。我没有让你给我提建议,或者用废话浪费我的时间。」
燃墟丢下这些话之后,带着人准备离开。
就在这个时候,奥索维的声音在黑暗中响了起来。
「燃墟,你总算也是做过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啊。你要是真的去打里林,那么一切可就都完了。」
燃墟站住了脚步,看着从黑暗中慢慢走近的奥索维,没有说话。
我快步走过去,忍不住抓住了这家伙的胳膊,生怕他又跑掉一样。
「我已经不知道该骂你什么了,奥索维,现在只想揍你一顿。」
奥索维一脸微笑,笑的非常放松,就好像放下了一切的负担似得。
「放心吧,早就告诉你,如果我回不来的话就会给你信息了,有什么好担心的。」
「不担心?你耍了我们这么多次,还让我们不担心?」
「担心也值了。接下来的这场表演,我已经酝酿了很长时间。无论如何,这也可以算是新人类历史性的时刻了,得让初邪过来看着才行啊。」
看着他的样子,我不知不觉之中竟然放松了下来。
奥索维的神情让我动容。就好像我们所站的地方并非一片漆黑之中的干枯绝境,而是阳光明媚的翠绿草原。他笑着,如同在等待一杯即将泡好的茶。
他的手一抬,一个光团立刻就从我身上跳了出来。那是他曾经给我的东西,他轻而易举的收回了手中。奥索维对我歪了歪头,示意我叫初邪。
我大声喊了篝火那边的伙伴,他们纷纷走了过来。初邪看到奥索维之后并不惊讶,她对他微笑了一下。
「太迟啦!不过我知道你会回来的。」初邪说。
奥索维深深的注视着面前的女孩:「初邪,我承诺给你的事情,现在可以实现给你看了。不要眨眼睛,或许一辈子只能看一次的啊。」
初邪这一次没有和他打趣,而是静静的点了头。
出乎我意料,奥索维又将视线转向了韦尔奇。
「牧师,请你帮个忙。」
「我么?」韦尔奇指了指自己,带着一丝好奇,「我能做些什么?」
韦尔奇并不认识奥索维,但是也知道他的身份。我很奇怪,为什么奥索维会知道韦尔奇。
「麻烦你念一段圣经,算是助兴吧。」
「助兴?」韦尔奇无奈的笑起来,「你想我念哪一段呢?我实在想不出有哪一段是可以助兴的。」
「出埃及记,十四章,十四节至十八节。」
韦尔奇的眼睛亮了,他的嘴唇开始微微颤抖。
许久之后,他才念出了声。
「耶和华必为你们争战,你们只管静默,不要做声。」
「你为何向我哀求?你只需引以色列人前进。」
「你举手向海伸杖,把水分开,以色列人要从红海中脚踏实地。」
「我要使埃及人的心刚硬,他们就跟着下去。而我要在法老和他的战车、马兵之上得到荣耀。」
「当我在法老和他的战车、马兵之上得荣耀时,埃及人便知,我名为耶和华。」
当韦尔奇念罢最后一字的时候,奥索维猛地伸手,将那团光芒投入了我们面前无尽的镜之海。
那厚重的如同浓油一般的黑色海水爆发出了海啸一般的轰鸣,海滩上的细沙被震得嗡嗡跳跃起来,波浪向两边坚定而汹涌的退去,露出了黑沉沉的海底泥沙。
水越推越快,一条望不到尽头的道路在海水之中显现。海水变成了陆地,一直抵达地平线。就好像一柄无形的巨刃劈开了形如深渊的海面,又如牧者挥舞着权杖驱赶开了身边的羊群。
所有人都惊呆在了原地,全神贯注的看着神迹的出现,忘记了时间和空间。
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看到韦尔奇的脸上布满了泪痕。他喃喃念着:「摩西……」
初邪捂着自己的额头,双目颤抖着,嘴巴已经完全合不拢了。
我想,如果这时候奥索维开始向我们布道,大概无论什么宗教我们都会相信吧。
奥索维没有看眼前的壮观景象,而是看着我们。
「我已经无数次想象,能看到什么样的表情。不过我得说,现在看到你们的样子,我满意极了。哈哈哈哈!」
好不容易恢复神智的初邪一把抓住了奥索维胳膊,死命的摇晃起来。
「你到底干了什么!?这到底……这怎么可能!?」
「这是属于我的神恩,可以实现一切的神恩。」奥索维沉声说道,「我将它送给你们新人类,就当做是诞生的贺礼吧。」
燃墟是最先回过神的,他大声开始下令,让迁徙队伍立刻动身的时候,我们还没能从刚才的神迹之中回过神来。奥索维为我们在镜之海中开辟了一条宽达数十公里的道路,这足以让新人类前行。
「你早回来的话,我们也不用在这里耽搁这么久。」燃墟在安排好迁徙的事宜之后,对奥索维说。
「道路开辟好了,但是事情还没完呢。噬族已经挡不住宫族的进攻了,而且你们踏入镜之海以后噬族也不可能再帮你们。我已经联络了海岸线的里林讨伐队,他们会集结军队和追过来的宫族交战。」
「你是怎么做到的?」我忍不住问。
「宫族已经赌上了一切,所以他们不可能忌惮里林之前给出的威胁。不管人类走到哪里,他们都会追过来。但是里林不可能放任他们追去光面,里林在暗面的讨伐队本来就是为了防止有里奥雷特前往光面。我所做的只不过是给他们通报了消息和地点而已。」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是不是安全了?」初邪说。
奥索维摇了摇头:「不,里林的讨伐队要聚集成成规模的军队需要时间。我们只能希望他们来的不会太晚吧。宫族现在一边甩开噬族部队的纠缠一边分出战力陆陆续续的向我们这边扑过来而来,我们要在里林军队赶来之前做好抵御准备。」
我知道,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很关键的问题:「那么,宫王呢?」
奥索维看着我微微一笑:「破霜和我暂时赢了宫王一局,他暂时是没办法找我们麻烦了。」
这个答案让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你们是怎么做到的?」初邪问。
「我答应破霜不说出去的,所以……」
初邪白了他一眼。
奥索维没有理会她的态度,因为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说。
「我们不仅要抵御宫族的进攻,还要在里林军队过来之前建立防线,不让宫族进入镜之海的范围。这是你们的机会了,能不能赢得里林的好感,取决于你们这次拦住了多少宫族。」
燃墟面无表情的发出了哼声:「如果我们没有里林的好感,难道就无法穿越光面么?」
奥索维也学着他哼了一声:「我真是不想和你说话,总是故意假扮成满脑子肌肉的样子,有必要么?你其实很清楚,新人类根本没资格和里林接战。」
燃墟瞪着他,不再说话。
奥索维今天的兴致看上去很高,情绪上也非常放松。这是自从迁徙队伍进入暗面以来他第一次展现出如此放松的样子。
我并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事实上,我们接下来要面对的,是没有办法再逃避的决战。
*** *** *** *** ***
早已蓄势待发的迁徙队伍飞快的向镜之海的深处逃去,而第三军团仍然被当做断后的部队被留了下来。
斥候部队传来的情报非常不乐观,溪流一般的宫族部队渗透过了噬族的战线,正在急速向我们接近之中。而根据奥索维的测算,他们的速度正好可以赶在里林军队出现之前追到我们现在所在的位置。
看来终究还是要打一场。不过这场战役不会有太多的变数,这将是人类精英对里奥雷特精英的最终之战。
宫族以这种姿态追过来,就一定是为了拼死一搏,尽可能的掳去几个人类。哪怕不能够真正复兴宫族,也起码要保证在其他种族全面侵蚀之下的自保能力。
或者,他们会用完全形态的【再世之卵】,尝试着感染我们,然后随着宿主藏进我们的队伍苟延残喘,期望着能够占据几具身体。
以这个角度来制定战术,我们就要尽量排除低级战士,以尽量接近他们水平的战斗力来保证战斗的平衡。不可以被活捉,也不可以败退,这最后的一场战斗,单纯而残暴。
然而问题在于,新人类根本拿不出同等数量的高级战士。
现在宫族部队每一个成员都来自深渊,而深渊以内的里奥雷特至少也是五级以上的实力。新人类并不是找不到五级战士,可关键问题在于并不是每一个高级战士都会听新反抗军的指挥。
迦施亲自带来了两千人,这两千人都是思灭者麾下的精英,等级都在7级以上。
旧反抗军曾经的支援部队队长古斯塔夫早已经被任命为了第二军团的副军团长,他带来了另外的两千人。
第三军团只剩下了七万人,我从这里面排除过于羸弱的战士,留下五万人作为了战斗的主力。
当我们将军队集结完毕的时候,宫族的部队已经逼到了我们的身前几公里外的地方。他们在喘息,在恢复长途奔袭的损耗。当他们再次动身的时候,就是战斗开始的时候。
我让幽鬼的人把初邪送上了通向光面的道路,并承诺会平安无事的回来。初邪相信着我的承诺,我也会这么做。
以我现在的力量,想活下来并不困难。
我没有再对身边的部下或者同伴发号施令,因为奥索维说,这场战斗已经无关战术或者策略,谁坚持下来谁就将成为最后的胜者。
这场战斗中,我们已经将命运捏在了自己的手中。我不需要再背负任何人给我的责任,我只要好好的活下来就好。我告诉自己,不需要去保护其他人,我唯一要做的就是保护好自己。这也是我对其他人所说的话。
宫族的部队休息完毕,然后向我们冲过来的时候,我觉得似乎所有的战友都是那么的平静。
因为所有人都抱着一个相同的念头——赢下来,我们就可以回家了。
是的。我们已经成功的穿越了暗面。只要能够活下来,就一定能够回去外面。
希望二字,带给人类的力量是无穷的。
于是我们拔剑,然后迎了上去。
宫族的战士们被能量包裹着,以极高的能量加速向我们砸了过来。他们在空中纷纷显露出了决绝的峥嵘之色。
一瞬间,黑色的阴影就笼罩了大地。
各式各样的肢体和触角像破碎的月亮一样在遮蔽了我们眼前的天空。
【渊体唤醒】。
这些从深渊中走出来的里奥雷特,无一不是拥有极高阶级的宫魔。当初还没被深渊承认的阿纱嘉,凭借着王族的血统才能展现的力量,在这最后的战役之中,变成了我们不得不面对的末日焰火。
庞大的身躯向我们砸了过来。新人类战士们用能量扶持着身体进行着躲闪,他们在空中相互撞在一起,努力避免着被碾碎的命运。然而在一瞬间,聚集到一起的战士们就被飞旋的镰肢拦腰斩断。
咆哮和惨叫声同时响了起来,但是这时候已经没人还能去体味其他人的恐惧和愤怒了。
我举起了一柄朴实无华的制式长剑,将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了冲向我的那只宫魔。
【渊体唤醒】之后的宫族战士已经可以和那些巨型攻城战兽相提并论了,然而他们的能量强度和战斗技巧却不是战兽可以比拟的。单说那巨大躯干所产生的冲击力,就已经不是普通战士能够应付的了得。
不过,对我而言,【渊体唤醒】终究还是比不上契约装甲的力量。
而且,我曾经亲自体会过如何在【渊体唤醒】的状态之下战斗。
这些家伙的力量远远不如镜厌,而他们的弱点,就是巨大力量所带来的副作用。
他们牺牲了局部的控制力和神经反应力,而精密的作战方法就是他们致命的克星。
当那头宫魔立起了所有的尖锐触角,对准我的方向刺击过来的时候,我没有躲闪,而是和他做了一样的事情,向他的方向猛地做了瞬间的能量加速。
能够来得及阻拦我的只有可怜的两支触角。它们在我的能量护罩上留下了两道划痕,而我的剑则毫不留情的刺入了这头宫魔最核心处的头颅。
那些张牙舞爪的镰肢和触角看上去相当恐怖,但是当你突入到紧贴着它们的位置之后,庞大的肢体就会极大的妨碍到自己的防御动作。
或许【渊体唤醒】在战阵之上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可对于懂得应对方法的高级战士而言,就成了破绽摆出的巨大靶子。
我的攻击方式落在了旁边伙伴们的眼中。他们不需要做什么讲解,有资格站在我身边面对宫族最后一搏的家伙,都是战斗天赋极高的战士。
宫族这一波并没有来太多,战斗在二十分钟之内就暂时结束了。
我斩杀了四只里奥雷特,能量的消耗很大,体力也是一样。但是我知道自己还能继续战斗。
我喘息着向四周望去,身边已然是一片血海。
里奥雷特巨大的尸骸零零散散的散落在视野所及的平原之上,而人类战死者的血肉则浸满了大地。
低等级的战士只能够一拥而上,一点一点的削弱着宫魔的力量。慢慢的在他们身上留下伤口,耗尽他们的能量,然后才能杀掉他们。可在这期间,【渊体唤醒】的宫魔可以收割至少五个人的性命。
没人能够改变这个事实。在这场战役之中,能够活下来的或许就只有高级战士。
然后在视野的尽头,新的宫魔出现了。
「妈的……没完没了……」身边的布鲁瑟骂道。
我听到不远处有人应和着笑了一声,于是我望了过去。我没找到笑的那个人,却看到奥索维远远的站在我们的身后。
他的位置有些奇怪,但是我没有力气去细想了,因为宫魔又攻了过来。
大概有一万只?我这样想着。不会再有斥候为我们提供情报了,因为宫族已经侵入了我们附近所有的土地吧。
这一批宫魔的战斗技巧比上一批还要强悍,想要抢到他们身前对本体进行攻击已经越来越难。无奈之下,我们这些高级战士只能联起手来一只一只的对付。
体力和能量都在急剧下降,恶臭腥重的体液在空中飞溅的时候我已经没有多余的能量将它们屏蔽开了。黏黏的液体和自己的汗水浸透了衣服和铠甲,这场战斗终于变成了没有优雅可言的战争。
当我努力将剑重新从最后一只宫魔的体内拔出来的时候,我注意了一下奥索维。这时候我才发现,他竟然没有动过。
奥索维一开始就站在我们的身后,完全没有参与战斗。
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冲进了我的脑海。这个诡计多端的家伙这么做就一定有他的理由,面对现在的情况,这个理由很大可能会对我们不利……
泪滴是我们里面第一个跪坐在地上的战士,她已经不再顾忌什么形象,只想尝试着能够在宫族继续攻过来之前恢复一些体力。
年轻人们更是喘的像是肺部都要炸破了一样。
奥索维为什么不参与战斗?他是不是就在等这个我们都快要丧失战斗力的时机?
我紧张的手都发抖起来。我忍不住想,奥索维是不是又一次骗了我们……
他和破霜根本就没有处理完宫王的事情,而是和宫王做了某种交易……
我想要去质问他,可是战局没有给我这个机会。
又一批宫魔冲了过来,而这一批,只有一半施展了【渊体唤醒】。
我面对的第一个里奥雷特,以一种绝望的姿态向我扑了过来。他的手腕处舞动着数只触手,猛地去抓我的肩膀。
我一边向后急退,一边用能量加护的长剑去砍他的身体。
能量已经严重不足,所以我只期望这一击能够将他震开,或者至少切开他的能量护罩。
可是,他的身体却被我轻松地斩成了两段。
我踉跄的退了两步,深吸了一口气。
看来宫族的策略已经改变了,他们中不少成员已经启用了【再世之卵】,所以才会把自己削弱到这种程度。
远远的,我听到了来自人类的吼声。那不是濒死前的惨叫,也不是不甘心的咆哮。
那是充满勇气的决然宣告。
蓝色的魔力火焰冲天而起。
一朵接一朵,像是开满了这片黑暗平原的鸢尾花。
那些被【再世之卵】感染的战士们,用全部的魔力引爆自己身上的法阵。
一种无法言说的情绪涌满了我的眼眶。
那道法阵,带着我们自私而卑鄙的心绪,为了防止战士们被宫族利用而绘制在每个人的身上。可是他们,却将那道法阵使用的如此荣耀。
我忍不住用剩余的力气大吼起来,然后纵剑杀入了远还未平息的战阵。
和我一样,越来越多的战士意识到了什么。
我们曾是一群散兵游勇,为了一口可怜的粮食,不情不愿的组成了这支松垮而散漫的军队。我们用嘲笑的口气谈论着所谓的任务,保护平民的职责就仿佛笑话,然后在夜晚咒骂着不敢去改变的命运。
就是这样一支烂到不能再烂的乌合之众,在这个时候发出了凄绝的吼声。
因为那些不断绽放着的蓝色火花,正在替死去的战士们对我们说话。
被感染的战士们离死亡还很遥远,但是他们做了选择。
在这个瞬间,所有人都明白了一个事实。
我们每个人,都是在为别人的未来而战,因为我们拥有着同一个未来。
我们先走了。你们要赢下来,然后带着我们荣耀和灵魂重归故里。
我们已经无法对死人说话了,所以活着的人,无法道谢。
剑锋崩裂出了细细的碎屑,我将它留在了那只宫魔的体内,然后拔出了神宫。
戈兰多尼将凝聚的灰色能量长矛贯穿了面前的宫魔,然后精疲力尽的跪倒在了地上。
杨为他挡下了另一只冲过来的魔兽。
一只宫魔的肢体洞穿了泪滴的身体,与此同时,泪滴将捏着一枚能量光球的手递到了宫魔的头颅之上,将它炸了个粉碎。
我知道泪滴会死,因为她是第一个体力见底的伙伴。我记得她讲过的那个故事,但是却没能明白。我想以后问她,但是看来已经没有机会了。
阿杰被自己面前的魔兽逼得节节后退,其他几个人则将所有的攻击都倾泻在了它的身上。最后,龙雀用短刀插进了对方的脑壳。
神宫的挥动速度越来越慢。当我终于无力再战的时候,韦尔奇接手了我面前的那只敌兽。
我拄着剑跪了下来,身边的战场上已经没有几只里奥雷特了,可是剩下的人似乎也不多了。
布鲁瑟跪坐到了我的身旁。
「贪狼。」
我扭头看向他。这个家伙的脸上布满了血污,加上我现在已经精疲力尽,几乎无法看清他的脸。
「怎么?」
「很高兴,能够认识你。」
我擦了擦几乎流到眼中的血水,将手放在了他的肩上。
一只细小的肉瘤,嵌在布鲁瑟的勃颈上。它轻轻搏动着,每一次抽搐,都会带着旁边那些青灰色的血管一起颤抖起来。
「布鲁瑟,没有你的话,我不可能走到现在。」
「想对我说谢谢么?」
「不……再见了,兄弟。」
「再见了。」
布鲁瑟努力向后挪了两步,将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他挤出了所剩无几的一丝魔力,注入到了自己的法阵之中。
细微的能量波动,然后紧接着就是一声几不可闻的嗡鸣。布鲁瑟的身体倒在了地上,红色的鲜血顺着他几乎已经被染成黑色的胸襟处浸透了出来。
他是我在【神都】中的第一个真正的朋友,现在他已离我而去。我们相处的时光如同闪烁的繁星,短暂,光辉。
我没有感觉到深深的悲伤,因为我们或许没办法赢下这场战争了。那个时候,我们就将再见吧。
宫族的部队再一次现身在视野之中,而我们中有体力保持站立的战士却已经连一半都不到。
那是前所未有的数量,宫族的主力已经到了。
我努力向远处张望着,期望着里林的军队会出现在某个地方。然而除了满眼涌动的宫魔,再无他物。
我跪在地上,突然之间想要失声痛哭。
我已然分辨不出自己的感情。是因为那遥遥闪耀的希望正在破灭?还是因为无论怎们拼搏都赢不下来的委屈?
不甘心?无力?绝望?
或许都有吧。最重要的是,我从没想过自己会在最后一战中死掉。
我想起了那些在外面世界鼓动战争的家伙们。无论他们在用什么理由来诉求战争,我只想让他们站在我所站的这片土地上,亲自体会一下什么叫做战争。当你亲身体会过自己在战争的巨兽的脚下是多么无力的时候,才会发自内心的仇恨战争这两个字。
奥索维慢慢的走到了我的身边,他的裤脚沾满了粘稠的肉浆和血液,上半身却干净整洁的像是准备和别人做交易的魔鬼。
我抬头看向他,等着他揭露自己的阴谋。其实这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摧毁我们的并非他的阴谋。我们无法赢下这场战争,所以一切都是梦幻泡影。
奥索维微微躬身,探向我的耳边。
他说:「贪狼。如果你在光面见到了神,她会答应你一个请求。当到了那个时候,一定记得,你的请求是’给我看真理‘。」
这句和现实状况完全无关的话语将我的判断打的粉碎,我不解的看着他,试图要问个清楚。
但是奥索维站直了身体,他拿走了我的通讯器,对所有人发布了命令。
「这里是第三军团长贪狼,我下令全军撤退!!」
我不知道从何处生出了一些力气,努力的站了起来,抓住了他的胳膊。
「你在干什么!?」
「你们撤退吧。我为你们断后。」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你……」
还没等我用脏话咒骂他的异想天开,奥索维就做了他该做的事情。
如同海啸一般的灰色能量从他的体内喷涌而出,那是超越了所有人想象能力的魂属性能量。
奥索维的魂属性能量在几秒之内就席卷了整个战场,他开始进行召唤。
我见过有人用魂属性能量召唤里奥雷特,有的人只能召唤一只,有的人则能召唤六只。
而奥索维,他召唤出了一只数以十万记的魔兽军团。
他并不是因为有着什么阴谋才躲在我们身后避战,他一直在保存力量,等待这个时候,为我们阻挡追击的宫族军队……
得到命令的新人类战士已经来不及在突然出现的魔兽军团面前流露恐惧和惊讶了。我们带着麻木的悲伤和重生的喜悦努力着开始脱离战场。
我没有走,因为奥索维没有动。
「走啊!这些魔兽足够挡下他们一会儿了!!」
奥索维扭头看向我,露出了他招牌式的温柔笑容。
「我走不了的。」
「你想死么!?你这些低级魔兽就算再多也没办法和流沙的宫族部队抗衡!」我忍不住喊起来。
「贪狼,我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你在说什么?!」
「其实我并不是一个被遗留在人类世界的倒霉里林,我只是一个被放逐者……」
奥索维远远眺望着身后地平线上那已经变成了一片枯地的镜之海。在镜之海的另一侧,就是光面。
「我只能将你们送到这里了,因为光面是我永远无法回去的故乡。」
一瞬间,我想起了他重新现身时的轻松感。原来在那个时候,奥索维就已经做完了所有他该做的事情。他的旅途将在镜之海戛然而止,因为光面已然将他放逐。
「走吧,人类。我的使命已经完成,再无遗憾。记得帮我对初邪说一句永别。」
奥索维回过头去,指挥着自己的兽群迎向了宫族。
我追着自己的部队向后撤退。
在十几分钟之后,我一边飞一边向后看去。两股数量庞大的里林部队出现在了两侧的地平线上,他们的身上燃烧着的能量像是夜空中汇聚成一体的萤火虫群,无情的逼向我们曾经战斗过的地方。
而无穷无尽的宫魔已经吞没了奥索维的兽群。
那股灰色被挤压的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了一片汪洋之中。
我扭头看向前方曾经被称为镜之海的宽阔大道,一缕初生的金黄色阳光正在刺穿着着视野尽头的晨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