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芦花遍地·弹指刹那
“殿下……”丘元焕洁面无须,长发束紧,足见对这一战的重视,当下有些哀戚道:“妖妇下手极狠哪……可怜承业没能逃出来!”
“为国捐躯,当厚葬。”栾楚廷亲自检视着五人的伤口,又拿起五柄宝剑一一细看,问道:“这柄剑上的是血迹麽?”
丘元焕接过长剑,见雨水冲刷过后,剑刃上仍有黏连的淡淡血痕。五人中有两人身首异处,一个中了咽喉,一个被开膛破肚,一个被剑芒透体而入,死状极惨。五人死后鲜血乱喷,宝剑上也染了不少,俱是喷洒而出的点滴状,唯有这一处是血痕。丘元焕低头思量片刻,将血迹放在鼻端一嗅又伸舌舔了舔,再一一比对五位师弟身上的剑创,道:“殿下,这道血痕的时刻与师弟们的热血溅出的时刻相差不过毫厘,臣可断定是妖妇身上的创伤所留。”
“哦!”栾楚廷有些振奋,又谨慎地疑惑道:“会不会有诈?”
“不知!以妖妇的武功心机,刻意受些小伤故布疑阵不奇怪。不过柔掌门忽然追着霍永宁离去,还高喊他是贼首,看样子柔掌门伤势不轻,这里头怪异得很。但是依臣看来,以他们两人的能为,祝雅瞳已然受创也有可能。”见栾楚廷对答案并不满意,丘元焕宽慰笑道:“殿下不必忧心。祝雅瞳已是十分焦急,毕竟吴征在她身边,殿下正立于不败之地,只需小心谨慎,既然放了祝雅瞳进来,她就逃不出殿下的手掌心!”
“正是!”栾楚廷呼啦一挥袍袖道:“祝雅瞳若未进山,即使拿了吴征也无用,祝雅瞳不会就范!既然进了山,她就不会坐视不理!我们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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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汉虽秉着一股悍勇之气决死前来,仍十分谨慎不敢冒进。大锤随着铁链扯动的呼啦声不住砰砰砸在地上,山石都被震颤一下一下弹跳起来。
吴征只感祝雅瞳虽一副病体恹恹的模样,呼吸也并不稳定,但仍甜腻腻地靠在他肩头巍然不动,显得十分沉着。至于那巨汉行动仍然踌躇,也或许是耐心在等待良机,一时半会儿不敢冒然冲上来。于是向祝雅瞳问道:“有个疑问。”
“待会儿再问,嘴皮子继续动。”祝雅瞳有气无力道。
“…………入戏有点太深了麽?”吴征依言动着嘴皮子,把心里话压抑下来。
祝雅瞳双眸死死盯着巨汉,仅是两道目光就让他像背负了两座大山,每进一步都艰难无比。巨汉的目光不敢稍离祝雅瞳,庆幸现身之前已将这一片地势都看得清清楚楚,了然于心。身后暗伏的两名同伴才是大杀器,自己的命能不能保下来,全看他们的出手够不够快,够不够准!
巨汉深吸了一口气,一挥流星锤又踏上一步,单足刚离地面就听祝雅瞳道:“熊凯峰!”
一言三字,柔柔弱弱,却像三记响鼓擂在巨汉心口将他定住。一足已抬起,前也不是,退也不是。
“妖妇!”熊凯峰额角滚下一道冷汗,怒喝一声终于落足一步道:“还不速速纳命来!”
“一条小狗也敢大言不惭?”祝雅瞳支起身体,艰难地屈膝发力,单臂一撑缓缓站起道:“你家的大狗李瀚漠呢?还缩着不敢见人?”
熊凯峰第二道汗珠滚落。即使还隔着五丈的距离,他仍觉生死命悬一线,【迷蛇梦眼】厉害的不仅是她手中的鎏虹,蛇信子吐出来时也会亮出可怖的尖牙。
“大胆!”熊凯峰环眼圆睁,借着一喝的勇气大臂抡起流星锤,以千钧之力朝祝雅瞳砸落。
锤头足有两个人头大,面上布满了狼牙,巨汉一身神力,使出吃奶的力气之下铁链的呼啸拽着狼牙流星锤威势大得惊人,只需挨上一点便能扯下大片的皮肉。
这一锤不仅砸祝雅瞳,也砸吴征。林中的阴影里还有两名暗器高手,祝雅瞳不能躲,她举起宝剑横削缚着锤头的铁链环钩!
叮当大响!铁链子也不是凡品,鎏虹一削之下只留了条淡淡的白印。陛下赏赐的武器不惧宝剑,巨汉信心大增,伦舞的手臂几乎已压到了地面,飞锤势不可挡。
祝雅瞳娇躯一震闷哼一声,艰难地抬起藕臂一引。她力道虽不能与巨汉相提并论,用劲却巧得妙到毫巅。狼牙锤头绕着剑身旋落之际,祝雅瞳抽出剑身,飞锤轻轻巧巧地打了个圈儿,失去了攻击的目标。——无论是柔惜雪的软鞭还是熊凯峰的重锤,这一手绕指柔都应付得举重若轻。
仅仅一招,熊凯峰便似耗费了巨量的气力,喘息如牛。祝雅瞳也不轻松,足下踏着奇异的步伐在吴征身前逡巡。
若是祝雅瞳孤身一人,熊凯峰未必能在她手下走过五招之数。——以她内功之深厚,轻功之绝妙,熊凯峰的重锤沾不到一片衣角。而她的快剑却可以迅速在熊凯峰身上刺个透明的窟窿。只是有了吴征在身边,祝雅瞳不得不以短击长,绕指柔再巧妙,在熊凯峰的神力之下,用去的内力一样巨大。
熊凯峰怒目如牛,鼻翼贲张,身上的肌肉像铁块般涨得衣衫一头一头浓密地鼓起,冷峻的面容忽然露出一丝狞笑!
夜空中划落一道闪电,熊凯峰扭腰旋身,双臂像风车一样旋舞,甩起狼牙锤!霹雳映照的光亮之下,链子狼牙锤在他手中仿佛平地的一道电光。比电光还厉,比电光还要彪悍!
他已看透了祝雅瞳,只要身后的伙伴还在,她就不得不顾忌吴征,她就是一个挨打的靶子!
这一击就像无常鬼手中索命的铁链,蓄势已久,是他一生功力之所聚。夺魄!断魂!
呛啷啷的铁链声伴着猝现的灰光,排山倒海般兜头而下,一往无前!仅凭绕指柔的巧劲不能阻断这股巨力。这一锤,不伤祝雅瞳,就取吴征的命!
祝雅瞳眉头一挑踏上两步,鎏虹骤然出鞘,迎着狼牙锤头,像迎着一座小山一样劈下。
吴征目不转睛。
他看得出来熊凯峰已是搏命,这一锤不仅凝聚了气力与内力,无论成功与否都将大伤他的元气,追魂夺魄一般伤敌伤己!是皇家死士豁出一切报答皇恩,或是履行自己一生之职责的拼死一击,不成功,便成仁。
狼牙锤的发动,闪电的劈落,雨势骤然大了起来,密集如银网。祝雅瞳飞身而起,凌空截击狼牙锤。鎏虹闪着七彩的光辉,不知是人掌着剑,还是剑带着人像破空飞去的游龙。
宝剑无情,人有情,有情才会奋不顾身,以锋利却脆弱的宝剑去迎击笨钝却坚不可摧的狼牙锤。除了宝剑,还有她。
闪电,狼牙链的灰光,都不及她。斜飞而起的身姿像一道闪着五彩豪光的霹雳,压过了闪电,压过了灰光!
鎏虹暴涨出三寸青芒,抵住了狼牙锤下落之势,青芒散去,剑锋劈中狼牙锤。宝剑颤出哀戚的啸叫声,像砸在地上的镜子龟裂,破碎,五彩豪光七零八落——露出内里黑漆漆的又一层剑身!黑色的剑身更细,却更锋利!狼牙锤与铁链被一分为二从祝雅瞳肩膀两侧擦身而过,锋利的尖刺划开了裘衣,露出雪润润的两片肌肤与数道血痕,砸落在吴征身侧。
熊凯峰面若死灰。这一击已散去他几乎全身的内力,大伤元气,他甚至不能再动一动,只是勉力地站住。
祝雅瞳落地,弃剑,双掌抓住被一分为二的铁链一夺,抖起漫天的链影。叮叮当当的撞击声比暴雨更加密集,链影像仙人手中的天罗地网!
大到菩提子,小到牛毛针,这一刻吴征甚至觉得从天而降的豪雨都被挡在这一层罗网之外。他更无法想像一个人的动作能这麽快,这麽美!铁链在祝雅瞳手中又像是舞者的丝带,她正抖着丝带,旋着身,翩翩起舞。
砰砰砰,祝雅瞳足下连环,被提前安放好的石块被她一块块地踢起,飞行,在空中互相撞击着碎裂,张开又一层追天索地的罗网。
密林中两人一人高跃,一人坠地,却躲不过祝雅瞳精心编织的索命网,身上血花乱溅惨叫着倒地。至于熊凯峰,更是被打得像只马蜂窝。
祝雅瞳足下略微踉跄了一步,回身捡起宝剑,抱起吴征不敢有片刻停留,飞遁入山。
“你有什麽话,现下可以问我了。”祝雅瞳搜寻着下一个合适的作战场所,也借机调息了片刻才缓过气来,低头朝怀中的吴征笑问道。
接连两场生死恶战,尤其方才挥动沉重的链子狼牙锤,即使是祝雅瞳也有些疲乏,抱着吴征的双臂已不如初时稳定,可她依然固执地不肯放下吴征。
吴征正游离出神。至此他已想得明白,祝雅瞳之所以始终制住他的穴道,除了担忧他“不听话”受伤之外,更多的还是这一场激战每一步都出不得差错。吴征的修为在这一场不可出现偏差的战斗中显然做不到。
她时行进的路线,落下脚印的深浅,每一步都有考虑,每一步都有目的。祝雅瞳要分神照顾吴征,已然让战斗力打了折扣,撤退时一边布局还要吩咐吴征的话,真不如抱着吴征前行来得快速省力。
她本可以更省力的!
吴征悠悠问道:“我在想,我孤身山上时应该已经落入他们的眼里,为何当时不先行拿住,以我为质逼你就范呢?”
“因为他们的目标是我,而他们也知道,即使以你为质我不会束手就擒。今后你若遇事也一样,万万不可妥协。如当下的局面,只要我没被拿住,他们就有顾虑,即使他们抓了你,也要担心我,至不济还要担心我的报复!可知道我报复起来凶得很,他们敢动你一根头发,我就要拿一百条命来赔,他们赔不起的!如果我也被拿了,那万事皆休。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就范!”祝雅瞳一字一句悉心教导。
“嗯,换了我也不会。可是,你又怎麽让他们知道赔不起?”
祝雅瞳默然一阵,笑道:“找个不重要的人先寻些事,把名头打出去,他们不就知道了?”
“好主意。”吴征苦笑一声,叹了口气不经意道:“可是现下你又为什麽非要带上我?明明你可以自己逃走的,虽然没了皇夜枭他们也拦不住你,带上我就是累赘。”
“哪来那麽多的为什麽?我高兴还不成麽?”祝雅瞳笑駡一声,掩去目中的恍惚闪躲。
“成,怎麽不成?女人说高兴或者不高兴,就是比天还大的理由,谁也劝不住。”默然了一阵,吴征又道:“因为他们知道你不会抛下我自己逃走,所以才不提早拿我。以现下这种方式为质,比前一种更合适,你反而被束缚了手脚吧?能不能告诉我为什麽?”
“别问,问了我也不会说。”祝雅瞳顿了顿,又道:“等我高兴了才说。”
“好吧。对了,我记得从来都是你让我这样那样,我可从来没要求你做过什麽。我斗胆一回,你答应我,一定要好好活着,我还要等着你高兴了,告诉我为什麽。”
祝雅瞳心中一酸,爱子还真没有向自己主动开口要求过。别人家的孩子幼时向娘亲要零嘴儿或是玩物多了去了,唯独自家的……她凄然一笑道:“放心,还有许多事没有做,我舍不得。”
“你还没有答应我。”吴征似和祝雅瞳换了角色,不依不饶。
“好啦我的……你乖乖地听话就成,莫要胡思乱想,若非要打什麽鬼主意,你当我不知麽?嘻嘻。”祝雅瞳得意地一笑,伸指在吴征四肢要穴上补了几指!
吴征哀叹一声道:“干嘛呀你……”
“想在老娘面前装神弄鬼,你还嫩了些!”祝雅瞳揶揄一声,道:“你该当清楚的,你现下帮不上忙。只要你好好的,他们就拿我没有办法!想要好好的,你只要乖乖地呆在我身边就成,也只能如此!”
“好吧,好吧。但是你还没有答应我。”
“傻瓜,我怎麽舍得离开你……家呢?一生至今最开心的日子便是来了成都以后,你要赶我,我也舍不得!”祝雅瞳脚下一顿举目四顾,往前多踩了十余步忽然倒跃了五丈距离攀在树上道:“下一阵我们在这里打!”
祝雅瞳终究不肯给出承诺,她的想法依然没有改变。吴征暗自叹息,道:“这里太隐蔽了些,若是他们一时半会儿找不着,可能会合围……”
“会来的!这一回我们要打个伏击。”祝雅瞳银牙一挫道:“上一阵拖延得太久,他们搜山的脚步不会放缓,我的计画已经出现了偏差,不能再等他们找上门来!而且我也废了不少力气,不能再浪费下去,就在这里等他们找来!”
“这一阵过了,下一阵呢?燕国宫中既然来了高手,熊凯峰还只是条小狗,那大狗李瀚漠呢?你又要怎麽办?”
“我自有办法,你呀,那点儿修为,操心的事情还挺多!”祝雅瞳嘻嘻一笑道:“不用怕,李瀚漠与戚浩歌是栾广江的护卫,都是十二品。他们两个要来定是一起来,来了正巧一并解决!”
吴征眉头大皱道:“两个十二品?你还能应付得过来?”
“能呀。”祝雅瞳拍拍吴征的脸蛋道:“无论做什麽事都要有自信。自信麽,也就是说只能信自己,嘻嘻,这一回你不行。不必多说啦!”
吴征无言以对。这一刻他除了埋怨自己的无能,也只能信任祝雅瞳的能耐。与祝雅瞳的谈话并不是蛮不讲理,或是讨一份心安。只有先活下去,才会有机会讨一份公道。时间,时间,自己来这个世界的时间还太短,短到来不及在这一刻搭一把手,帮一点点小忙,甚至连帮她敷一敷身上的伤口,都没有机会。
裘衣被扯去两大片,雪嫩肩膀上正渗出血丝。祝雅瞳感受到吴征的目光,宽慰道:“没事,这两处伤我也是故意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仙子下凡,什麽事情都算得准准的。你说我信不信?”
“信,你当然要信!因为接下来,你得帮我个忙。”
“嗯?”吴征精神大振道:“怎麽帮?”
祝雅瞳取出一件铜管交在他手中,以衣袖遮掩,道:“一会儿打起来,我会寻机放开你的穴道,旁人你别管,就打长枝派的谢建柏。”
难得见他郑重其事,吴征也不禁一凛道:“这人,很强?我说,你不能现下放开我的穴道麽?”
“嗯……”祝雅瞳抿了抿唇艰难道:“方才的漫天花雨是专门用来对付他的,现下不成了。哦,对了,不能先放开你的穴道,他们会看出来的。谢建柏的武功并不怎麽样……但是他的暗器是我见过最花巧,也最有效,最夺命的那一种。我很难兼顾住你,只有投机取巧,看看有没机会!”
“所以你点着我的穴道也是为了让他们放松警惕,觉得我是个好靶子,有机会搏一搏这份大功劳,否则他们有可能会等着帮手一起围剿,对吗?”
“嗯,不错。长枝派既然要尽忠,丘元焕即使收到信号也不会提早出手。剩馀那些人迟早也能想明白,人都有侥幸心理,会想着搏一搏。不过在他们眼里,我们已是死人,只是看谁来取命而已。你猜猜会是谁?”
“栾采晴?还是栾楚廷?栾广江既然快死了,栾楚廷说不定就是来取咱们两条命去登上皇位的。至于栾采晴……我看她好像恨你比恨我还多一些,只想要看着我们送命,谁来杀倒不重要。老天,你到底对她做了什麽?连我这个杀子仇人都比不上你。”
“秘密!”祝雅瞳尴尬一笑,扁了扁嘴道:“她恨我,我倒不怪她,否则在长安她连连在我眼前放肆,早就没命了。”
“看来娴雅温婉的祝家主,真的很对不起她……”
“是呀,可那又怎麽样呢?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祝雅瞳心情黯淡下去,又举目四望,香唇微动计算着什麽。
“你猜接下来谁会先来?”
“长枝派孙景福为首的一帮人。”祝雅瞳盘算完毕答道:“这个人常走江湖,经验丰富,轻功也很不错。方才我们杀了熊凯峰一伙,他会看得出来不容易。以我已经在霍永宁与柔惜雪手下受伤来看,他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我们就在这里伏击他们!”
“对!嗯?你还没有夸一夸我方才的漫天花雨!”
“额,当时词穷,现下还是词穷。总之咱们武人的招式,都会拣些好听又有气势的来取名,大多夸大其词。譬如方才柔惜雪的那个雷霆紫盖,威力当然绝伦,但要说什麽比得上雷霆之威也是说笑了。唯独你的漫天花雨,那就真的是漫天花雨,一丁点都没过分!”
“嘻嘻,人家就爱听你夸奖。”祝雅瞳嫣然一笑,朝着天空望了眼道:“雨势越发大了,好事。”
吴征还被斗篷遮严,祝雅瞳却已全身尽湿,雨珠顺着她贴着脑门的秀发不住滚落,看上去有些狼狈。在桃花山里的每个人都会狼狈,对于在死神手中挣命的两人来说,越是狼狈,就越好。
“他们来了。”祝雅瞳嘴唇微动未发出一点声息,以唇形告知吴征,顺手将他的穴道封闭,短时间之内,声息全无。
“一,二,三!”祝雅瞳竖起三根手指示意有三人,目光却更加凝重了起来。吴征知道,这三人里没有她眼前最为忌惮谢建柏!没有机会以伏击将他杀死,回过头就有可能被他无孔不入的暗器袭击。
吴征内力被封,耳力却不受影响,远处三人踩在泥泞山道上的脚步声越发近了。雨势来得正是时候,任你轻功再出色,即使登萍度水,也无法踏水无痕。祝雅瞳转守为攻拿捏住了最好的时机!
只需再有五步距离,这三人就会进入祝雅瞳的攻击范围。念及她惊人的身手,吴征心中居然隐隐期待,迫不及待想看一看天下第一杀手主动出击会是多麽惊人!
脚步声忽然停止,孙景福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道:“止步!”
吴征心中一紧。这人的江湖经验果然丰富无比,不在祝雅瞳之下。谨慎,小心!谨慎的人都会多疑,多疑并不一定都是坏事,至少现在让他捡回了一条命。
“董师弟照料头顶,毕师弟看着后面,我们放慢脚步。”孙景福的声音像石块一样冰冷道:“万万小心在意,祝雅瞳大有可能利用雨势诱我们上当!”
在他说话之时,祝雅瞳已在吴征身边消失……雨打密林,正是抹去踪迹,遮掩异动声响的绝佳时刻,祝雅瞳轻盈得就像米粒大小的雨滴!
孙景福万万想不到他刚刚发现端倪,提起戒备的一刻,祝雅瞳还会主动出击。鎏虹已褪去了七彩光华,与夜色融为一体,从天而降!
风雨掩不去绝顶高手的宝剑锐啸声。
“当心!”董康泰大声示警。孙景福与毕宏修不及抬头,已舞起宝剑护住头顶。祝雅瞳一剑之威,董康泰未必挡得下来。
黑漆漆的夜空中不见其物,只闻其声,宝剑比劲弩发出的利箭还要猛恶快速!落势就已如此惊人,那祝雅瞳的后招呢?
长枝派三人不敢想,也不敢接,暗叹幸亏孙景福见机得早做了防备。董康泰与毕宏修一左一右散开,唯独孙景福刚挪脚步就落地,大吼一声挥剑劈向鎏虹。
鎏虹远远飞去,震得孙景福单臂发麻。背后响起的噗噗两声闷响与毕宏修喷着鲜血的惨叫让他亡魂直冒,足下脚步刚起,头顶却一片剧痛……
多疑也并不一定都是好事!鎏虹的锐啸掩去了排箭发射的声响,先后而至,疑虑,则死!
董康泰已分不清头脸上的是雨水还是冷汗。祝雅瞳的身形竟与破空的利箭一样快速,头顶掷剑发箭,人已转到了毕宏修背后,等着自寻死路。他想逃,却不敢逃,只能死死握着长剑,死死盯着祝雅瞳。在名震天下的“迷蛇梦眼”面前,他能接的下几招?
祝雅瞳没有停留,也来不及向董康泰出手,甚至连鎏虹也没工夫取回。她疾奔几步手脚并用上了树杈,手中衣袍连舞打飞一排透骨钉。何时来的人,何时发射的暗器,吴征不知道,只看她裘衣上挂着的几枚透骨钉,就知来人的暗器手法之高妙。
谢建柏!
祝雅瞳打飞透骨钉,一手护着吴征,一手探出,五指纤纤去势无定,正抓着什麽东西,手臂一拖一送,将他远远掷了出去。单足踏定树杈,单足后踢将一面雷公镗踢歪。终于双拳难敌四手,背后吃了一记使雷公镗的高手开碑裂石般掌印。
枝晃人摇,祝雅瞳抱着吴征向只断了线的风筝飘飘荡荡刺斜里落去。
一击得手,那人朝着吓傻了的董康泰怒喝道:“拦住她!”
董康泰终究慢了一步,也迟疑了一步。祝雅瞳着地一滚放好吴征,捡起宝剑回过神来,一气呵成。她嘴角挂着血丝,脸色苍白,显然方才的一掌让她受了伤。可是宝剑在手,拉开了势子,仍如渊渟岳峙,连先前被她掷飞出去的一人怒气冲冲地返回时也不由止步不敢动。
“唐意远!你还是来了。”祝雅瞳抹去嘴角朱红,凄然道。
“香凡夫人见谅,陛下有旨不敢不从。意远深受家主大恩,奉旨之后,自当以一命偿还您恩德,至于欠您的,只有来生再报。”使雷公镗的高手步步进逼,面无表情。他走得不快不慢,每一步都配合着手中的雷公镗攻击之势。
“不必,我现下杀了你,你就不欠我的!”祝雅瞳面色转红,一振宝剑平举当胸。
“在下不敢有异议。”唐意远离祝雅瞳只余十步,发令道:“黄星海随我,董康泰断后路。”
吴征看得出来,交手至今手上正面对决的硬功夫就以唐意远最为厉害。雷公镗张如羽翼,威力也极大,看这威风凛凛的模样,修为虽不到十二品,却足与陆菲嫣不相上下。
“那你就死吧!”祝雅瞳点了点头淡淡道。
言出法随!
唐意远仍不紧不慢地前进,身后的黄星海却从他腋下空当里穿出一杆长枪。普通的镗是长柄,雷公镗却没有柄,像一面盾牌可攻可守,正蓄力一击。长枪先至,两人一攻一守,配合无间。
枪尖上的红缨被刺出的劲风收束得紧贴枪杆,直刺祝雅瞳肋下。
祝雅瞳空着的左手闪电般伸出抓住枪杆,与此同时,唐意远忽然提速,吐气,开声,声如霹雳!雷公镗像天神手中的武器,锋锐的侧翼划向祝雅瞳胸膛!
长枪被松开,七八点寒星在唐意远腋下亮起,后发先至。雷公镗也已划到胸前。祝雅瞳不能躲,不能避,她刚想挥舞枪杆横扫,抢杠又被抓住,一时夺不过来!董康泰虽然已吓破了胆,仍可以远远地掷出长剑。
千钧一发。
祝雅瞳目放精光,等的就是这一刻!她手腕一振一拧,磅礡的内力狂涌而出。黄星海猝不及防,也防不住绝顶高手的内力。逃已来不及,想拼死握紧枪杆,可旋扭的枪杆震裂了他的虎口,杆头带着巨力撞在他胸口!
左臂力抗强敌,右手甩出鎏虹撞飞董康泰的长剑,又笔直朝他射去。董康泰怪叫一声,再也不敢动手,反正没命地逃去。
祝雅瞳团身盘旋,寒星没入她腹中!雷公镗已切到面门,祝雅瞳娇喝一声双掌一合夹住镗身,四点寒星自小腹处射出,直接从唐意远的后背穿透而出。
雷公镗的尖刺已刺入祝雅瞳左腋旁肌肤寸许,却再也刺不下去。唐意远面色灰败,双目失去了神采缓缓软倒道:“对不住……”
直到唐意远雄壮的身躯倒地,他身后才开了一朵花。吴征终于明白为何祝雅瞳要赞谢建柏的暗器功夫,这一蓬漫天花雨丝毫不逊祝雅瞳!
袖镖,飞石,弹丸,匕首,飞抓,梨花针,透骨钉,梭菱,铁胆,铁菩提等等,光吴征认得的都有十来种。有的悄无声息,有的打着旋儿,有的划着弧线,从不同的角度,四面八方射了过来。
祝雅瞳一个旋身脱下身上的貂裘罩住吴征顶门挥舞着,像撑开了一顶青萝紫盖伞!
目前最强的强敌组合,最致命的一击。旋舞的貂裘挡不住密如暴雨的暗器,吴征已看不见谢建柏,只能看见祝雅瞳对着自己微微一笑,空着的一手弹开射向吴征的暗器,又扭着只着云缕心衣的娇躯,挡下漏网之鱼。雪白的有人胴体,裸露的光洁玉背上鲜血渗出。
是的,吴征自问躲不开谢建柏手中的暗器,唯有依赖祝雅瞳。可是她为了护住自己,受伤了……伤势有多重?
祝雅瞳抓住最后一颗铁菩提,脱力般舞不动貂裘倒在地上,朝吴征眨了眨眼示意绝不能放跑谢建柏,弹出铁菩提解了他手臂的穴道,就此软倒在地。
此人若不死,再汇合之后的大敌,十死无生。吴征目中凶光毕露盯牢了谢建柏!
这人长身玉立相貌出众,可他因紧张而绷如铁块般的脸忽然出现了奇异的变化。比暗器更犀利的眼睛里,仿佛有一股火焰在燃烧。他不住梗着喉咙吞咽着唾沫,呼吸渐渐急促。
祝雅瞳玉背赤裸,洁白与血痕显出一种残酷的凄美,让谢建柏目中的火焰更加炽热。他按捺着躁动的心缓缓走近,扬手又打出一枚铁菩提。噗地一声闷响,祝雅瞳一动不动,任由铁菩提打在翘臀上!
谢建柏喃喃道:“果然是无双的……”
一句话尚未说完,吴征一按拇指发动了铜管中的机簧。
“豪雨香梅!”
像豪雨暴风摧残下的梅瓣缤纷而落,一丛梅树在谢建柏眼前盛开!
谢建柏狞笑一声:“畜生!”
作为暗器的名家,怎会不知道祝雅瞳的杀招?又怎会轻易地放松警惕?又怎会不知道如何应对豪雨香梅?
谢建柏仰身后倒避开射向面门的一丛梅瓣,又着地右滚,豪雨香梅里的每一根针先后顺序,攻击方位,他都烂熟于胸,就像吃饭睡觉一样熟极而流。
可是当他避开最后一丛梅瓣时,祝雅瞳绷直的玉腿处裤管一动!排箭不在手里,在腿上!瞄准了谢建柏最后的落点,时机卡得分毫不差。谢建柏像是撞了过去,五枚排箭在他胸口钉入,像立了一排墓碑。
“你没事吧?”
“还好。”祝雅瞳缓缓支起身子,拔出身上的七八枚暗器道:“有毒。”
她取出丹药内服外敷,虽以绝妙的身法避开了要害,每一处伤也都入肉不深,在丹药的作用下血流立止。可这凶险到极点的一战终究让她负了不轻的伤。
虽还在笑,却没有了之前的好整以暇。祝雅瞳调息了片刻,才取回宝剑,剥下黄星海的外袍披上遮挡裸露的娇躯。男衣及身,颇有股柔媚的英风。
“我也不想丢丑,对不住。”祝雅瞳吐了吐舌头,终于道:“不知道为什麽,总是不愿意在你面前丢丑,总想着不论何时在你心里,我都是完美的。”
祝雅瞳待吴征极好,可心里总有几处禁地不让吴征触及,这一句却敞露了部分心扉。吴征心中一动道:“无论何时,你都是完美的。”
“我很开心。”祝雅瞳再次斜倚在吴征肩头闭上星眸,连斗十四名高手,杀十三人,惊走一人,她真的很累很累。如果可以,她真想好好地睡一觉。可是她还不能,她只好一边养神,一边不停地说着话,以免疲倦的身体懈怠下来:“有没有想过这次劫难过后,将来有什麽打算?”
“我现在不想以后的事。”
“要想的,不能不想。霍永甯若是作乱必然是筹画已定,秦国你不一定回得去了。”祝雅瞳呼吸微弱,气若游丝。
“那我就听你的,你说什麽就是什麽。”
“是麽?那……也不太好。我只是个女流之辈,总是小心眼,有些选择未必是好,也常常只顾着当前眼下。你很有本事,该当自己拿主意才好……”
“那我们一起拿主意好麽?”
“好,好……我好累……让我歇一会儿……”
“嗯,你好好歇着。”吴征单臂仍能动,环过祝雅瞳的香肩将她搂在胸前。
祝雅瞳娇躯一颤,随即不管不顾地展臂环紧了吴征梦呓般道:“好想一直抱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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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激烈的战斗!妖妇果然毒辣。”熊凯峰的尸身已面目全非,栾楚廷皱着眉头道。
“她受创了,这一回不会作假,也作不来假。”丘元焕勘察了现场啧啧赞道:“依福慧公主的料想,祝雅瞳接下来定然会反客为主,主动出击,如此一来,谢师弟一定不会让她讨得了好去。公主果然聪慧,定的好计策。”
“这麽说,姑姑与李侍卫,戚侍卫快要和他们交手了!”
“殿下英明。”
“我们快些上去吧,能亲眼见一见这场生死大战,总是好的。”
“是。臣……咦,殿下是说?”
“不错,见一见。最好两败俱伤,同归于尽。丘……元帅,你说是不是?”
“咝……”丘元焕暗抽一口冷气,默然片刻道:“殿下已下定了决心?”
“是!”栾楚廷仰望天空,以面迎雨道:“孤来凉州之前,父皇曾令孤立下军令状。个中缘由,孤一直没能想明白。祝雅瞳是死是活,其实全在她一念之间,她若是要放弃那个野种,或者那个野种意外死了,祝雅瞳就死不了。孤相当于将性命交在了别人手上!孤是大燕太子,一国储君,岂能将命运交至他人之手?直至此时此刻,孤才想明白父皇的意思。丘元帅可愿助孤王一臂之力,做个见证?”
“殿下……臣为殿下壮之,万死不辞!”
“好!丘元帅随孤跟上去!”栾楚廷踏步前行,脚步越发快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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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对郎情妾意,生离死别。”语声如莺啼,娇滴滴羞怯怯,似在无意间撞破了一对偷情的男女,脸上泛红带羞,却又忍不住想偷眼瞧瞄。
祝雅瞳似从春睡中醒来慵懒睁目,向着走近的三人道:“你是抽疯了麽,带着两条狗儿就敢到我面前作威作福?”
吴征心中一凛。跟在栾采晴身边的两名男子混不起眼,仿佛不存在一样。可越是这样的人,就越危险,越可怕。燕国皇宫中的狗群几乎死伤殆尽,只剩这两条统领:李瀚漠与戚浩歌!
“那就看你能不能撑得住了。呵呵,看你病恹恹一副将死的模样,我先讨两句口头便宜做个好彩头,也不错。”栾采晴嘴角带笑,一身红衫艳若桃李,可目中却是恶狠狠的嗜血。
“他们?嗤。”祝雅瞳哂笑一声,也不见她有任何动作,像是能浮空一样站了起来。生离死别之时,祝雅瞳心中悸动,多想临别时在吴征的额头吻上一口,可她不能,不能让敌人看出她心中的柔软,微笑道:“你们两个得罪我已经很久了,女人的心眼儿都小,正想寻机杀了你们,不想倒撞上门来了。”
李瀚漠与戚浩歌不作答,只是抱臂环胸,挡在栾采晴身前。
“你说他们俩能不能打得过我?”祝雅瞳视两大高手如无物,偏头向吴征问道。
“不知道。我看不出来。”吴征是个很好的捧哏,不知道的绝对不会乱说。他能感觉到祝雅瞳的气势正不断地上升,衣袍下摆不住地鼓动,似被劲风翻卷。
“他们就是温养在皇宫的花朵,虽然盛放时看起来与外界的一般无二,可是一经风雨,必然先行衰败。”祝雅瞳主动踏出了第一步。
她的步伐虽优雅,却凌厉,如先前唐意远一样,每一步都配合着剑势,待走到李,戚两人身前时就是气势最盛之时。比之唐意远,祝雅瞳的蓄势何止强了十倍?
隔着十馀丈,仅仅是一步,仍然让栾采晴,李瀚漠,戚浩歌气息一窒!这一步悍然发动的先手让李,戚二人感到极大的压力。可惜他们不敢应对,也无法应对,因为谁也不知道祝雅瞳算定的步伐是几步,没有人想迎面撞上绝世高手的倾力一剑,只好再等一等,看一看。
吴征心动神摇已被折服,可也不免难受万分。这一路走来,他深知祝雅瞳能抢下了先手是因为有了必死的决心,而敌人没有。
李,戚二人依然沉默着不说话。栾采晴气势顿挫,俄而又回过神来,近乎疯狂地尖声叫道:“毒妇,我就是来看着你怎麽死在这里!这里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她的修为比起祝雅瞳不可同日而语,两人若是交手,三招之内定分生死。可在场中人只有她未在祝雅瞳步步高涨的气势压迫之下,可见心中之怨毒。
祝雅瞳不为所动,又踏前一步道:“我没与你说话,也不想杀你。你走开,莫要受了池鱼之灾。”这一步跨得极大,虽偏头望向栾采晴,高涨的剑势却逼得李,戚二人不得不做出应对,分别向左右斜跨一步。
“哈哈。”祝雅瞳轻笑一声,向栾采晴嘲弄笑道:“你的眼光也不错,现下还有多少信心?十成剩了八成?”
以二对一,祝雅瞳笔直地前进,李瀚漠与戚浩歌却是避其锋芒,欲分散合击,一上手就落在下风。确如祝雅瞳所说,栾采晴的信心在动摇,李瀚漠与戚浩歌的信心也在动摇。
本拟十拿九稳,因何会变成这样?现下是八成,祝雅瞳的下一步踏出,又会剩下几成?
“六成!”祝雅瞳目中精光大放,嫣然道:“我说你们是栾广江身边的狗,不是羞辱你们!你们配做人吗?你们自小被养到大,连兵刃都不许碰一碰!当你们是狗的,可不是我啊!”
“迷梦八式!公主速退!”李瀚漠的双臂在胸前再也抱不住,目中闪过惊慌之色。他不明白祝雅瞳为何对他们这麽了解,可每一句都说中心坎。的确,兄弟俩藏在燕皇的阴影中,沉默,寂寞。从来他们就如燕国的死神,只需离开皇宫降临在世间,就没有人敢生起反抗的勇气。他们很少动手,偶尔的机会都是如此孤高,手到擒来。直到这一刻他们才明白,每一回的对手惧怕的未必全是他们俩,而是身后庞然如山的皇权,与栾广江威临天下的皇气浩荡。——即使是圣君的阴影,依然带有不可逼视的光环。
满身伤痕与血迹的柔弱女子不畏惧皇权,光环就此散去,露出耀眼的光芒之内真实的两人!在披血带伤,于地狱之火里淬炼而出的祝雅瞳面前,他们真如温养的花朵,娇气,柔弱。
“还有多少?”祝雅瞳足下加快,下颌一扬厉声喝道:“嗯?还有多少?”
步伐似踩着降落凡尘的罡斗,两只莲足星光熠熠,闪耀着最纯粹的华彩。祝雅瞳凭虚御风飞掠而至喝道:“两条服丹药催出来修为的狗儿,也敢在本夫人面前放肆?受死!”
第一式遮天迷地!
平地里似起了一片黑雪。第一剑却是刺向栾采晴!一旦交上了手,祝雅瞳再也无暇他顾。丹药催出来的十二品也是十二品,何况还有两人。这一剑要先重创栾采晴,让深明来龙去脉的她不能偷空对爱子下手。
鎏虹似烟飞焰裹,去势无定。栾采晴根本看不清来路,只是惊叫一声向后急退。
血光骤现,栾采晴右臂上被剑锋扫过,伤痕深可见骨!可此前畏缩的李瀚漠与戚浩歌却一瞬间被惊醒过来,两人配合默契,一拍祝雅瞳背心,一夹鎏虹宝剑。
“拖住她!”栾采晴顾不得伤臂处锥心的疼痛厉声喝道,又是颇为狼狈地连连打滚躲避追身的剑光。
“你们记住,祝雅瞳的第一剑一定是刺我,任由被你们俩重伤,也是先刺我!这就是良机,你们要拖住她,把命交出来也要拖住她!”福慧公主的嘱咐一路上不知反反复复说了多少遍。李,戚二人始终不以为然,直到剑光缤纷才知公主神算。
祝雅瞳豁出了命追击栾采晴,李瀚漠与戚浩歌也豁出了命阻挡祝雅瞳。
四只手掌如金铁铸就,破空而来。祝雅瞳身形一顿收回宝剑!这一剑如果刺向面前的戚浩歌,即使刺进他的身体,也不能再展开剑势。她运劲于背,生生受了李瀚漠两掌,喷出一口鲜血,娇躯却腾云驾雾地掠过戚浩歌,追击栾采晴!
可惜攻势顿阻!戚浩歌虽没能夹住鎏虹,却来得及百忙之中反手回抄捉住纤足!栾采晴终究料敌机先,不敢稍停,没命地退去!
祝雅瞳伤敌失手,媚目圆睁,娇躯一震旋身而回,一脚踢在戚浩歌拍来的铁掌上腾飞而起。
李瀚漠与戚浩歌肩挨着肩不敢冒进,栾采晴更不敢靠近。祝雅瞳的魔劫昙步,一如天魔舞!她随时可以再度飞掠过来,将自己毙于剑下。所幸吴征软软地躺在地上动弹不得,一身浴血显是受了重伤。
“拖住她,拖住她!”栾采晴厉声下令,撕裂衣襟草草裹住臂膀的伤口。这一处血如泉涌,虽只片刻,却已让她脑中一阵晕眩,面色发白。
李瀚漠与戚浩歌得令,一咬牙大吼一声,齐齐扑上!
绝顶高手的搏命五丈方圆之内俱是沛莫可御的劲风,栾采晴不敢靠近,稍作调息拔步绕了个大圈向吴征飞奔而去!
祝雅瞳虽急不乱,长剑圈转,第二式魂牵梦萦!
身形东倒西歪,似翠销香暖,哪堪酒醒!四只密不透风的铁掌就此落了空,祝雅瞳抢过身侧,鎏虹架在背上开了一朵雨花。黑芒一闪,鎏虹破映了雨光而入,截断了李瀚漠与戚浩歌的一切攻势。
借着这一瞬的攻防,栾采晴又抢前的五步。
第三式一叶迷山!
李瀚漠与戚浩歌从未想过自己的目力会差到如此地步。鎏虹剑光像遮在眼前的落叶,让他们甚至看不清祝雅瞳的真容。
李瀚漠大喝一声双掌向着剑光疾拍,掌风像是天空中滚过了铜鼓轰然雷响。戚浩歌则借着这一掌之威,准确地穿过稍显迟滞的剑光,准确地拿向祝雅瞳脖颈。尚未命中,祝雅瞳长剑圈转,凌厉的剑势逼得他不得不缩手自保!
栾采晴再抢,离吴征已不足五丈!
第四式分床同梦!第五式执迷不返!第六式浮生若梦!三式连出!
剑光已让人全然无法看清,一瞬之间,李瀚漠与戚浩歌已被祝雅瞳迫出一丈开外。她刚欲回身救援吴征,被迫退的李瀚漠与戚浩歌却一阵旋风般刮了回来,四只铁掌横扫祝雅瞳。
栾采晴已迫近吴征三丈,形势之危,千钧一发。
第七式迷魂夺魄,第八式更长梦短!
祝雅瞳媚目精光大放,拼力使出离幻魔瞳!左掌右剑,有去无回。
一瞬间的失神。剑锋颤动迅疾无声,急挑李瀚漠咽喉。左掌绕过戚浩歌的手臂,拍向他胸口。
只是片刻,李,戚二人迅疾回过神来。李瀚漠怪叫一声掌缘反砍祝雅瞳手腕,祝雅瞳皓臂扭转,还是刺他咽喉。戚浩歌单臂下压,却被祝雅瞳灵蛇般绕过,玉掌几已印到了心脏前。
生死一瞬,李瀚漠与戚浩歌才深切地明了与祝雅瞳之间的差距!可是他们不能退,他们还有皇命在身。夜空中似有一双威严的眼睛居高临下,冷漠地盯着他们,令人不寒而栗。
皇命也是加持!
李瀚漠双手齐齐抓向剑锋,铜浇铁铸的手掌被切开,抹进骨骼卡住,剑尖刺入咽喉半分就此再也不能动弹分毫!
戚浩歌手臂软垂,一身的气力与内力全数运在胸口。砰地一声,祝雅瞳一掌几乎震碎了他一身钢筋铁骨,却击不死他!
终究还是两个十二品绝顶高手,祝雅瞳亡命一击未能成功。
李瀚漠与戚浩歌龇牙咧嘴,齐齐艰难露出狞笑。祝雅瞳的内力虽强,又怎能以一敌二?此刻凭着一股悍勇之气狂飙突进,少顷便要衰竭,届时就是反败为胜的一刻!
何况栾采晴终于扑到吴征身边,单掌已抵住吴征的头顶,朱唇一启正要开声,就觉天旋地转被摔落在地。
吴征忽然暴起,趁着栾采晴分神扭住她手腕摔出。像一只发狂的豹子怒吼着扑向僵持的三人!他足下的步伐一样奇异,颇有祝雅瞳此前的神韵。
起步就已十分迅疾,每一步还在提速,每一步还在加力。丹田里的内力像是奔涌的泉水,无穷无尽地流向四肢百骸!借助祝雅瞳封住他穴道的两股浑厚内力,运使【道理诀】充分地吸收,融合,不仅在战事刚启时就冲开了穴道,更突破生死玄关晋阶十品。
绝顶高手的临死一击何其可怖?连丘元焕都不敢直面祝雅瞳,至今未曾现身。吴征又怎配在李瀚漠与戚浩歌面前班门弄斧?他们俩即使濒死的随手一挥,都能让他重伤致死!
但是吴征真的敢。他抢在祝雅瞳身侧,吐气开声,双掌【轰雷贯耳】拍向戚浩歌头颅!
戚浩歌正全力抵御祝雅瞳狂潮般的决死内力,哪里还有馀力应付吴征?百忙之中只能勉力抬起右臂伸出一指瞄准吴征胸口大穴,等着他自己撞上来。
吴征没有停,也没有躲。祝雅瞳已危在旦夕,片刻都不能再等!这是最危险的时刻,也是最好的时机!戚浩歌绝想不到吴征不会躲,敢将生死置之度外!
砰砰连声,双掌将戚浩歌拍得脑碎浆流,胸口玉堂穴也吃了一指,吴征如遭电击。若说戚浩歌与祝雅瞳之间有天堑一般的差距,那吴征与戚浩歌之间就有二十道天堑。即使借力打力,即使垂死之刻内力的发挥百不余一,吴征仍感一股森寒透骨的冷气钻进了身体,几乎将他四肢百骸全数冰封。
“啊!”祝雅瞳尖叫一声,奋起馀力挺剑一刺穿过李瀚漠的咽喉。转身抱起僵直的爱子。
“没……没事……死不……了……”吴征牙关打颤,勉力道:“我还是……能有点用的,对不?快跑,你快跑!”
爱子垂软了四肢晕迷过去,祝雅瞳摸了摸他心口,又探了探鼻息,只觉心跳极弱,气息断断续续,随时有丧命的风险。她本已力尽而竭,此刻却如发疯的雌虎,赤红着双目站起身来,背对栾采晴道:“你亲眼看到他死了,这下你满意了?开心了?”
“没有,他好歹是孤的弟弟,孤并不开心。”栾楚廷一步一顿缓缓走来道:“孤从来没将他放在眼里,所以孤也没有什麽好满意的。”
“呸!”祝雅瞳柳眉倒竖,死死盯着栾楚廷道:“你们敢杀他,很好,很好!我要你们栾家从此断子绝孙,来赔我儿的性命!”
“不,你也会死在这里!”栾楚廷摇了摇头退开半步道:“丘元帅。”
丘元焕面目凝重地挡在栾楚廷身前。师弟们一个接一个地毙命,凶手已遍体鳞伤,仿佛一阵风吹过都能让她倒下,可他偏偏十分踌躇,一时不敢上前。可皇命在身,不得不上!
在远处目睹了祝雅瞳以一敌二,还有凌厉无比的迷梦八式,这一战过后她固然香消玉殒,可丘元焕又会受多重的伤?
“臣~领旨!”丘元焕深吸了一口气踏上一步。
“呵呵,不必了。”栾楚廷忽然大笑起来,对丘元焕领旨之说极为满意,道:“不必了,姑姑对妖妇恨之入骨,还是做个顺水人情,让她来取妖妇的性命吧。丘爱卿即刻随孤回京城!不,随朕回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