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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程子俊走了。

  杨可如站在小岛最高的位置上,遥望着儿子远去的身影,泪水还是止不住的流淌下来。

  不知道为什麽,她的心像被人掏走了似的,空落落的,又一阵一阵的疼。

  她一直站在小岛的最高点,一动不动的站了几个小时,直到儿子的背影彻底消失不见,这才魂不守舍似的从崖顶走了下来,回到这几天她和儿子朝夕相处的地方。儿子为她准备的食物和水就摆在旁边,她连动一口的心思也没有,直接在旁边躺了下来——那是她和儿子这几天睡觉的地方。

  她闭上眼,却没有睡,她只是在想象着,儿子这会儿还躺在她的身边,总是不安分的往她身上拱,经常把她的位置都挤没了,他睡觉的时候,总是喜欢抓住自己的手,就像小时候一样……

  杨可如伸出手在虚空中一抓……却什麽也没有抓到。

  ……

  下午,她再次回到崖顶,无惧低纬度的毒辣的太阳,继续眺望着儿子离去的方向。

  直到夕阳西下,夜幕降临,她再也看不清海面了为止。

  ……

  第二天,如此反复。

  ……

  第三天,杨可如仿佛忽然来了精神,她先是饱餐了一顿,然後赤裸着身子来到海边,小心翼翼的撩起海水,仔细的清洗着自己的身子,她看起来很开心,嘴里还哼着某首不知名的曲子。清洗完毕後,她取出那身维多利亚的秘密,经过这几天海风和海水的洗礼,它们已经有些残破不堪了,好在她是果实能力者,可以修改任何造物的年龄,眨眼间,那套内衣重新恢复如新。

  穿好之後,杨可如再次来到崖顶,那里是她每天等待儿子的地方,再这样等下去,她就快变成「望夫石」了。

  杨可如估摸着时间,距离她跟儿子约定好的三天的时限,眼看就快到了。

  碧蓝的海水一眼望不到边,可始终都不见程子俊归来的身影。

  一直等到深夜……

  这一次,杨可如没有再从崖顶上下来,她没有再进食,也没有再饮水,而是一直站在同一个地方,默默的等待,泪水早已经哭干了,她却浑然不觉。

  ……

  第四天过去了。

  ……

  接着是第五天。

  ……

  第六天。

  ……

  直到第七天的时候,已经很多天都没有进食进水的杨可如已经处在随时虚脱崩溃的边缘,她勉强支撑着身体,从崖顶上走下来,然後没有一丝表情的,开始进食,补充水分,补充睡眠……

  她开始着手制作工具,将宽大的树叶撕成一条一条的,然後揉成纤维,编成绳索,再织成网,一张简易的捕鱼网就做成了。

  她将捕鱼网扔进海里,然後静静的等待。在这片全无人工干预的海域里,鱼的数量和种类都极多,总有那麽几条迷路的,不小心闯进了杨可如编制的捕鱼网里,杨可如使用年龄能力将这些鱼变大,变大後的鱼再也无法从渔网的缝隙中游出去,於是轻轻松松,杨可如就获得了好几条肥美的大鱼。

  那把短小的瑞士军刀帮了大忙,即使是生了锈,变钝了,杨可如的能力也能使它恢复如新。

  ……

  於是就这样,十天过去了。

  ……

  二十天过去了。

  ……

  杨可如每天都很忙碌,她必须让自己忙起来,才能不去想那些她不愿意面对的事。这座无人的小岛,经过她的细致调教,看起来已经相当的不错了,她不但用藤蔓编制了吊床,用椰壳做了碗,还学着之前在求生类综艺节目里看到的,用石头垒了一个竈台,还挖了一个简易的厕所。

  可以说,除了不能离开这里之外,她能做的几乎全都做了。

  她每天还是会到崖顶上面坐一坐,她会对着一望无垠的大海,说说话,唱唱歌,甚至跳上一支她自创的舞蹈,她总觉得这样做了,在大海某处的儿子就能看到,就能听到。

  泪水,又止不住了。

  ……

  ……

  十年後。

  一艘满载的货轮从广州口岸缓缓驶出,驶往蔚蓝的大海深处。

  这艘货轮将由广州出发,经由中国南海驶往马六甲海峡,途径越南,马来西亚,印尼诸岛,然後转道驶向非洲。

  在「一带一路」成功推行10余年之後,这条航路愈发成熟,大量贸易船只经年往返於这条「海上丝绸之路」上,每一次的航行,都意味着大宗的跨国商品交易,以及海量的财富。

  海上航运让一大批即有门道又肯吃苦的人致了富,不少人在跟船跑了三五年之後就衣食无忧了,不缺钱花的人大多数都选择了享受生活,极少有人一直漂泊在海上,坚持做着这「苦差事」。

  嘎吱——

  船长舱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大副手里拿着一杯刚刚冲好的咖啡,斜靠在门框上,冲舱室里的人说:「船长,又没睡啊,你这样下去,身体迟早会吃不消的……」

  此时,已经是船长的程子俊正斜靠在自己的座位上研究着海图,他看见来人之後,微微一笑,说:「今天怎麽这麽好,还给我冲了咖啡?」

  大副拿起手中的咖啡自己喝了一口,然後享受的发出一声长叹,说:「谁说是给你冲的……你想喝啊?自己冲去……」

  程子俊伸到一半的手讪讪的缩了回来,他瞪了大副一眼,说:「行……真有你的!」

  「哈哈哈……」

  大副响起一阵爽朗的笑声,然後关上门走开了。

  程子俊有点不爽,他愈发觉得自己这个船长不受这班船员们待见了,不只是大副,就连普通的水手和搬工,都敢时不时的开他的玩笑,他琢磨着,是不是该想办法敲打敲打他们了。

  程子俊摇头笑了笑,他可没真的打算这麽做。

  10年前,他从恶魔岛出发後,连续游了一天一夜,终於被一艘途径的商船搭救。他不顾一切的恳求船长,恳求他去救自己的妈妈,尽管商船航路有严格的路线约束,不能偏航,但船长还是拗不过程子俊,派了一艘救生艇跟随他,去了他口中的海域去寻找他的妈妈。程子俊凭着印象,带着救生艇一路疾驰,到达了他印象中的位置後,那片海域上却一无所有,没有半点岛屿的踪迹。

  不仅如此,船员还派出了一架无人机,飞往高空俯瞰整片海域,湛蓝的海面一望无垠,却哪里有半点岛屿的迹象!

  程子俊不敢相信,他发了疯似的到处找,他跪下来恳求救生艇的船员能沿着附近的其他方向,进一步扩大搜索的范围。心软的船员答应了,带着他整整跑了一整天,直到快艇的油箱都跑空了,也没能找到小岛的影子。

  程子俊想要自己下海寻找,被几个船员集体拦住了。

  他们说,你没有任何的航海经验,这次能在海上遇见他们全凭侥幸,要是有下一回,只怕你会像没头的苍蝇一样,一直在海里头瞎转悠,根本找不到回来的方向。

  程子俊不听,几个船员就把他绑了,直接带回了广州口岸。边防和检署一再盘问,终於从几天前普吉岛沈船事故的失踪名单中找到了程子俊的名字。程子俊甚至没能有任何反抗的余地,就被有关部门直接送上了回北京的飞机。

  回到了北京後,他爸爸程廷轩的心情可想而知。

  他一方面为爱妻的意外遭遇感到万分心痛,但另一方面,死者已矣,他断然不可能让他的儿子再去冒无谓的险。於是整个高中生涯,程子俊几乎都是在爸爸严密的监控下度过的,为的就是不让他有机会偷偷跑去南海找他的妈妈。

  可千防万防,还是棋差了一招。

  高中结束後的程子俊,背着爸爸,偷偷应征了海军的兵役,并凭借他出色的身体素质顺利入选。临行前,父子俩的关系差点彻底决裂,到最後,还是程子俊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瓶也不知是真是假的茅台酒,父子俩喝了一晚上,也哭了一晚上,没人知道他们都聊了什麽,只知道到了最後,程廷轩还是尊重了儿子的选择,让他去南海服役。

  军中的事,不必细表。

  拥有无限体力的程子俊很快在军中立了威,闯出一些名头,但这一切,还是与程子俊所期望的想去甚远。他希望的,自然是想通过在海上服役的机会,寻找他妈妈的下落,可军中又岂能事事如他所愿?

  於是3年前,程子俊选择了退伍,拿着丰厚的退伍金,他来到海上,混进了一艘活跃在南部海域的商贸货轮,巧合的是,这艘货轮,恰好就是当年搭救他的那一艘!

  原来的船长赚够了钱,正盘算着什麽时候退休不干,正好程子俊在这个时候上了船,现在的他可和当年那个失魂落魄,只会像个无头苍蝇似的在海里乱转的高中生不一样了,经过海军的几年锤炼,他已经成长成了一名海军精英,掌一艘商船,对他简直是易如反掌。

  於是,程子俊用他全部的积蓄和退伍金,跟船长换得了现在的位置,而他的大副,恰好是当年驾驶救生艇带着他四处寻找他妈妈的那个船员。

  几年过後,程子俊为他和他的船员们赚了不少钱,渐渐的,大家赚钱的动力没那麽强烈了,程子俊得以花更多的心思在当年的那片海域,寻找着那座失落的小岛。

  他不是没有想过,没有了他在,小岛上的淡水和食物的问题该如何解决?他妈妈能不能撑到今天?

  但每每这时,妈妈20岁左右的模样就浮现在他的眼前,那句「你的女朋友会在这里等着你」仿佛还回响在耳畔。

  程子俊啊程子俊!

  妈妈一定还在那座小岛上等着你回来,她都没有放弃,你怎麽能放弃呢!

  你怎麽敢放弃啊!

  这10年来,程子俊睡的觉少的可怜,他不敢睡,既然他不需要睡,为什麽还要浪费时间?他身边的人不知道他的秘密,只知道他是个铁打的狂人,从来都不知道什麽是「困」,什麽是「累」。

  「船长,前面就经过普吉了!」

  他的船员跑过来跟他汇报。

  普吉啊……

  程子俊的思绪又闪回到10年前,那时候的他第一次出国,他多开心啊,要不是……要不是……

  该死的风暴!

  程子俊在心里面咒骂了一声,但表面上没有显露出来,他跟着那名船员来到驾驶舱,眯着眼睛看向远处坐落在碧蓝海水里的有如绿色翡翠一般的小岛,正是万千旅游爱好者向往的普吉岛。

  「船长,刚刚得到消息,说这一带海域可能会有风暴来袭,让所有船只尽快规避。」

  操!说什麽来什麽……自己这张乌鸦嘴!

  程子俊擡头看了看天——一望无垠的天际似乎看不到半点风暴的迹象,一如当年的情形一样,但程子俊心知,随着这些年来气象预报技术越来越成熟,既然预警了,便八成不会有假。

  於是他转身对船员下令:「尽快入港,躲避风暴!」

  「是!」

  这一带,他这些年来了无数次,找了无数次,几乎将整片海域翻遍了,仍然没有那座小岛的讯息。程子俊甚至一度怀疑,会不会是当时的风暴引起了洋流的变化,将他和他的妈妈带到了更远的海域?

  可茫茫大海,叫他去哪找呢?

  程子俊叹了口气,一个人来到甲板上透气。

  大副跟了出来,递给他一罐冰可乐,这在物资短缺的货船上可是好东西,这家夥平时都舍不得拿出来给别人喝的。

  程子俊接过可乐,灌了一大口,说:「谢啦!」

  大副笑笑,说:「不是白喝的,待会儿在泰国靠了岸,你得买10箱赔我!」

  程子俊笑了笑,他就知道,大副不可能突然对他这麽「大方」。

  大副斜靠在栏杆上,给自己也开了一罐,然後说:「怎麽,还在想你的妈妈?」

  程子俊默不作声,继续喝着可乐。

  大副又靠近了一点,将胳膊搭在他肩膀上,说:「都这麽多年了,连你爸爸都放下了吧,有时候真不知道你找的是你的妈妈还是你的情人……」

  程子俊一仰脖,将可乐一饮而尽,然後手中用力,像捏一团废纸似的,轻易就将手中的易拉罐捏成一团。他将瘪的不能再瘪的易拉罐扔到大副的脚边,然後说:「我看你是皮痒了,话都不会说了……」

  大副立刻满脸堆笑,说:「别,别……船长,好像快靠岸了,我得下去看看……」

  说罢,头也不回的跑远了,留下程子俊无奈摇头。

  半小时後,船只缓缓停靠在泰国某处的临时港口。

  因为风暴的关系,有大量船只都准备在这里停靠,岸上的泰国工作人员不得不用扩声器维持着现场的秩序,来自世界各地的船只汇聚在一起,好不热闹。

  经年活动於这片海域的关系,程子俊已经掌握了基本的泰语,他没有跟上去凑热闹,而是留在舱室里,拿着一部简易的收音机,收听着泰国当地的电台。

  泰国当地媒体报道,这次的风暴,将很有可能是10年来普吉岛地区遭遇的最强风暴,其规模体量,均与10年前造成「凤凰号」和「艾莎公主号」倾覆的那起特大暴风雨相当,为了避免再次酿成10年前的惨剧,泰国当地的有关部门通知过往船只,严禁出海,紧急前往就近港口避险。

  程子俊皱了皱眉头。

  风暴……风暴……

  总感觉要抓住了什麽,却又好像差了一点似的,焦急的程子俊开始在船舱里来回踱步,嘴里不停的念叨:「差了什麽呢?到底差了什麽呢?」

  这时候,船员跑过来通知他:「船长,咱们的船靠岸了,大夥儿都准备下船转转,您去不去?」

  程子俊正烦,於是道:「不去!」

  船员摸着後脑勺,说:「可是大副说……说您还欠着他10箱冰镇可乐呢!」

  什麽节骨眼了……还提什麽可乐!

  他没好气的瞪了那个船员一眼,船员知趣的离开了,程子俊却愈发的烦躁。

  该死!到底是什麽!

  他咬着手指——那是他极度焦虑时的习惯动作。

  泰国……普吉……风暴……风暴……小岛……

  等一下!

  一瞬间,程子俊心念急转——这次风暴,有没有可能和当年的风向相同呢?

  他之所以一直找不到那座小岛,极有可能就是因为被当年的大风暴给带到了极远的海域,刚才新闻里说,这次风暴从规模到体量都与当年那起风暴相当,如果……如果风向一致的话……

  他也许就能找到那座岛了!

  妈妈……

  他暗暗攥紧了拳头,甚至连指甲嵌入肉里都浑然不觉。

  他急忙跑到甲板上,桅杆上的风向标精准的指出了风向。程子俊取下左腕上的航海专用腕表,调到罗盘模式,对着桅杆上的风向仔细比对着。

  「这里是北……这里是西……风的方向是这边……」

  「当年呢?当年是哪边……」

  程子俊抓着头发,焦急的在原地转着圈圈。

  「想起来……快想起来啊……」

  他闭上眼睛,当年他和妈妈在船舱里的情形还历历在目——

  ……妈妈一把撩开纱巾……说来好好看个够……

  ……妈妈当时坐在紧挨着窗户的位置上……她额前的发丝随风飘荡……

  朝哪个方向来着……好像是斜後方……

  对了!当时海水是从我们这边的窗户灌进船舱的!也就是说……

  当时我们正返回普吉岛,方向应该是……

  程子俊脑中飞快的计算着当年的风向,和眼下的风向做着对比……

  风向一致!

  是的,风向一致!

  「操!」

  程子俊突然睁开眼,眼里已经布满了红色的血丝。

  他心里明白,错过这次机会,下一次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时候了……

  他急忙冲进船舱,取出他许多年前就已经准备好的应急包,里面有卫星定位装置,卫星电话,以及绳索,救生衣,简易充气筏,还有应急用的药品……

  大副经常吐槽他说,你这个应急包虽然装了不少东西,却唯独少了最重要的食物和水……你真当自己是铁人啊?可以不吃不喝的?

  程子俊没有解释——大副又怎麽会知道,这个包对他的意义呢?

  他来到船舱外面,从船沿放下一艘救生艇,这一幕刚好被在一边的大副看个正着……

  「船长……你要干嘛?」

  程子俊没有理他。

  大副戏谑的问道:「总该不会是因为10箱可乐,就这麽想不开,要跑路吧?」

  程子俊还是没有理他。

  大副接着说:「嗨,不至於,不至於,大不了我给你打个折?要不……9箱怎麽样?」

  就在大副在一边口嗨的时候,程子俊已经将救生艇放下来大半,并已经开始动身上艇了,大副这才反应过来——船长这次不是在开玩笑!

  他扑了上来,厉声问道:「船长,你要干什麽?外面风暴预警了!你快回来!快回来!」

  程子俊动作奇快,转眼间已经上了艇,他随着艇一路下降,终於降落到海面上,他冲着还在船上的大副挥挥手,喊道:「我要去找我妈妈了!剩下的航程就交给你了!从今天起,你就是船长!」

  大副惊疑未定,忙道:「你疯了!已经风暴预警了!连咱们这种吨位的船都禁止出海,你一艘小艇能干什麽?快回来!你要找你妈妈,我们大家陪你一起找!」

  程子俊摇摇头,说:「不用了!我计算过风向,这次的风暴和当年的风暴风向一样,这也许是我找到妈妈最後的机会了!如果你还当我是你的船长的话,就听我的,别拦我,别跟过来!」

  大副怔住了,他明白,船长心里最重的事是什麽,没什麽能劝住他的。

  程子俊已经发动了快艇,他指了指自己的背包,说:「我带了卫星电话,要是我找到妈妈,我会联系你的!等我电话!」

  随即,随着发动机一声轰鸣,程子俊发动了快艇,向远处的方向疾驰而去。

  大副看着船长远去的背影,仿佛眼前又浮现出当年那个不管不顾的16岁的少年,泪水模糊了他的眼,他冲着船长离去的方向大喊:「船长,我们等你回来!你可一定要回来啊!」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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