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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

  其实这种单选性质的问题多少有点狡猾。

  就像是“你妈与我掉河里你先救谁”一样,是个主观上把选项彼此对立起来的不合理行为。

  但越是平常讲理的姑娘,关键时刻的不讲理越需要谨慎应对。

  因为这意味着她主动放弃了逻辑和理性,通常来说,这就代表着决心。

  魏凌允知道,余蓓在逼他做选择了。

  可毕竟相处了太久,关系好到让他稍微有那么点肆无忌惮。于是,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出了这个问题的症结,“蓓蓓,我说句实话,你别不爱听。”

  余蓓擦了擦泪,“那就别说,我这会儿听见不爱听的,肯定要跟你吵架。”

  “呃……”魏凌允挠挠头,“可不说我憋得难受。”

  “那你是准备好跟我吵了是吗?”

  “不是……可……蓓蓓,你肯定比面子重要,重要得多,但我不觉得我两个只能选一个啊。你就让我奋斗几年,奋斗几年,我一定风风光光回去娶你。”

  “几年……”余蓓侧身展开细细的胳膊抽出包里的面纸,用力擤了一下鼻子,泪汪汪看着他喊,“你在这地方过这种日子,还跟我说要几年?几个月我都受不了!而且我们女生有多少个几年能拿出来挥霍啊。我从首都车站出来,这儿到处都是好看姑娘,个儿比我高,打扮比我时髦,过上几年你在这儿拼出来了,我不想离开老家,你不想回去,你是不是该就地换个年轻的了?”

  “你、你这扯到哪儿去了……我脑子都被你栓鞋带儿上了,别的姑娘知道我这臭德性光剩下觉得我变态了,也就你肯要我。”魏凌允赶紧陪着笑脸说好话,想逗逗她。

  “你说得好听,谁知道是不是认识这么多年看烦我了,转回头就嫌我是小地方的土妞,上不了台面。”余蓓定了定神,放出另一个杀招,“再说,你等得了我,我也不知道等不等得了你。”

  “啊?”魏凌允一个激灵坐直,脸色都不对劲儿了,“蓓蓓,你什么意思?”

  “办公室大姐一直张罗着给我介绍对象,我们上头大大小小那堆领导,有仨托人问我能不能跟他们儿子见个面互相了解了解。我说我有男朋友了,就是暂时在外地,人家都不是很在乎。说啥现在的年轻一代思想开放,上学时候谈个恋爱都很正常,还暗示我结婚就要慎重考虑,毕竟那是以后的生活。”她叽叽咕咕带着怨气说了一通,摸出手机解锁,递到他脸前,“喏,你自己看,单位迎新有人给我拍照片,完了就一直有人打听我手机号发短信约我吃饭。里头有一个,我爸都说不能拒绝得太生硬,不然以后要穿小鞋。”

  魏凌允愣住了,但转念一想,他女友大学文凭长得漂亮性情还好,又已经进了编制工作稳定,在他们家乡那种小城市,一个人在外地的男朋友恐怕还真没什么威慑力,就是说有未婚夫,不在身边一样有人要蠢蠢欲动。

  狼多肉少的地方,一块鲜美肥膘足以引发流血事件……

  余蓓观察着他的表情,口气放软下来,“你别急着阴沉个脸跟要杀人一样……你知道的,我这人认死理,一时半会儿,我肯定顶得住。我跟他们说了,我说我和男友约好了毕业就结婚,我说我俩现在正准备呢,至于之后……穿小鞋啊不给机会啊,我都无所谓,我不在乎那个。咱们家乡地方虽然小,但我相信你要是回去了,一样会很拼命不让我吃苦的。”

  “我当然会,但……我就怕回去之后没有机会,我拼命……你还是要吃苦。”

  “那就一起吃。”她抓紧他的手,很用劲儿攥着,“哪儿有一起过日子,不能同甘共苦的。”

  看魏凌允不吱声了,余蓓小声继续说道:“乐乐哥哥,以前你家比我家好,好得特别多,我老去你家吃饭,阿姨有事儿没事儿就带我逛街,给我买过好多新衣服,好多漂亮的小首饰,别人都说待我跟对亲闺女一样。我……不是都乖乖穿着拿着了吗?我觉得,这是没把我当外人。”

  “我爸妈其实也已经没把你当外人了,我这次来,我爸还说,小魏在大城市要是太辛苦,不行就回来吧,早点结婚,省得那些爱做媒的老娘们不消停。我爸又不是不知道你家的情况,他这么说,肯定也有心理准备啊。”

  “结婚是两个家的孩子,在外面建立一个新家,这个新家从此就把两家人联系成了一家人。咱们两家一起吃饭的时候老是说跟一家人一样,那真的要成一家,为什么你还要计较那么多呀?”

  “你说你要奋斗,需要几年时间,那……咱们打个商量,这样好不好?你回老家,咱们一起奋斗,或者,你奋斗,我照顾你。老家机会是少一点,可……可起码咱们不用分开了啊,这样……好歹……好歹咱们还能在一起……在一起……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心尖儿一抽一抽的疼,魏凌允低下头,抱住余蓓,钻进了她的怀里,那柔软的、温暖的胸膛,承托着他满是硬毛茬的脑袋。

  她抱住他,紧紧搂着,小手恨不得陷进他的后背里,唯恐他能呼啦一下飞走似的。

  “乐乐哥哥,你总说你都是为了我好……那,好不好,是不是应该以我高不高兴为标准啊?”余蓓低下头,轻轻亲着他的后脑勺,“哪有说着为我好,最后让我哭得稀里哗啦,整天难受得不行的啊?”

  “我不是……不想……那么没出息吗。”工作的压力,家境变故的难过,对未来的迷茫,一股脑倾泻在女友暖融融的怀抱里,魏凌允玩命地忍,可话里,还是带上了浓重的鼻音。

  “我也没盼着你特别有出息啊……”

  “男的不就应该有出息吗?”

  “那我允许你没出息,我不歧视你。咱家男女平等。”

  “那咱家以后谁做饭?”

  “我。”

  “别了吧……”

  “你讨厌!”

  抱在一起的两人嘀嘀咕咕嘀嘀咕咕说了个没完,仿佛要把这些日子没见面的思念,都说个干干净净彻彻底底。

  到最后,魏凌允依然坚持认为,余蓓那种好像活在浪漫故事里一样的想法太不现实。

  但他也承认,奋斗并不是只有一种形式。

  被消磨的志气渐渐抬起了头,他告诉自己,离了大城市,他一样可以让余蓓过得很好——即使初期可能需要忍耐。

  不过不要紧。

  她愿意陪着他。

  这就够了。

  第二天,魏凌允办理了辞职手续,用这段时间玩命节俭攒下来的钱,买了一个挺便宜的戒指,在出租屋收拾好的行李前,当着笑呵呵的同屋大哥面,单膝下跪,向她求婚。

  余蓓愣了三秒,拽起来他拍拍裤腿,“你忽然发什么疯呢,地上多凉啊……发票呢?回去前赶紧退了,瞎花钱。”

  “呃……蓓蓓,我求婚呢。”

  余蓓又愣了三秒,跟着一扁嘴,“我愿意我愿意。那……戒指也得退了,我才不要这么小的。等你将来有钱了给我买个好的,我再要。”

  这次,魏凌允没让步。

  回去的火车上,余蓓那白白细细的手指,已经被他的小金属环,牢牢圈住。

  不过,后来她也没舍得让他再买好的,有需要戴戒指的时候,就乐呵呵从柜子深处翻出来那个小盒子,喜滋滋戴上,盯着上面那个几乎看不清的小碎钻,笑得满眼都是春天。


(四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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