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
八月十日,川流银座。
须贺刚穿过警戒线,对守在线内的巡察警员出示自己的证件。冬园彩子紧张的手忙脚乱,还差点被警戒线绊倒,七??手八脚的跟着须贺刚走进蓝色塑胶布里面的命案现场。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没过几秒,彩子立刻按着自己的嘴巴,狂奔到现场附近的下水道沟盖上,把今天早上吃的鲔鱼火腿给吐了出来。
“他妈的……”须贺刚冷笑道,“这家伙以为在拍电影啊?以为他是义大利黑手党吗?只差没把这些肉片给冷冻起来裱框而已。”看着地上被切割成许多块的千条北朝。很久没看到这么够份量的现场了。须贺不禁苦笑着摇头。
须贺将头探出蓝色塑胶布外面,“小鬼!你吐完了没?吐完了就赶快给我滚进来!”吼道。
“是……是!”彩子连忙拿出面纸把嘴巴附近的早餐残渣给擦干净,呼吸里都还有一股酸味。彩子站起身,鼓起勇气,再次钻到塑胶布里面。
“呜啊啊……!!”但结果只是让她把还没吐完的早餐继续吐完而已。
彩子惨叫着,又奔到下水道沟盖前。
须贺刚哈哈大笑,“他妈的,这下可好玩了!”取出胸前的打火机和七星,须贺点了一根烟,在清晨的商店街吐出一口青烟。
*** *** *** ***
八月八日。神无川市警署。
“大家好!我是冬园彩子,是今年才通过刑事考试的新任刑警,今年二十……”彩子神情爽朗地推开办公室的大门,用响亮的声音想要让前辈们对她有个好印象。
彩子的声音慢慢变小,因为她发现坐在办公桌上的人个个都用凶神恶煞的眼神看着自己。
“……今年二十七……”短短的头发染成茶色,彩子穿着充满精神和干劲的黑色T恤和牛仔裤,不安的握紧自己手中的女用皮包。
‘天啊!怎么这么多流氓在这里?是不是刚刚才去突击临检,然后抓他们回来问讯的?’看着眼前几个男人,他们都穿着俗到不能再俗的花衬衫,黑色的宽松西装裤,手指和脖子上一大堆金属配件闪闪发光,留的发型也是一个比一个怪。
“怎么啦?继续说啊?”最靠近彩子的男人笑道。他从办公桌上滑下来,靠近彩子。
“你你你你你你你……”彩子惊慌的道,“你想干什么?这里是警察局喔!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啊?”男人染成红色的飞机头随着他讶异的表情晃来晃去。
“你们在等笔录吗?那最好安静的等。”彩子把皮包的肩带握住,紧张的准备将它当成万一时的武器。
“肏你妈的!”男人边笑边骂,“你以为我是啥啊?”
“你你你你……”彩子小小的脸蛋胀的通红,“你不要骂脏话!”
办公室里面的所有人都大声的笑了起来。
彩子又紧张又害怕,几乎都快哭出来了。
“他妈的!”碰的一声,门被踹了开来。
一个穿着皱的乱七八糟的灰色西装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满脸胡渣,身上一股酒气,衬衫的扣子都还没扣好,彩子可以看见衬衫里面有点泛黄的内衣还有他的啤酒肚。
“妈的!一大早吵个屁啊!”他吼道,“我昨天喝到吐,现在头痛的要死,妈的!”
“新人啦。”红色飞机头笑着指指彩子。
“他妈的你唬谁啊?”中年男子看看彩子,噗的笑了出来,“你们这种鬼地方怎么可能会有女警进来?”
“他妈的你怎么知道不会有!”红色飞机头怒道。
“肏你妈的屄勒!”中年男子笑道,“最好是你叫这小鬼进到松竹组的办公室里面去抓人啦!”
“松竹组?”一直找不到机会开溜的彩子突然惊道,“这里是黑道股?(刑事课第四股,专门办黑社会相关案件的,昵称黑道股)”
“不然呢?”中年男子笑道。
“对不起!我走错了!”彩子连忙九十度大鞠躬,然后慌忙的逃离四股办公室。
“靠勒!”红色飞机头怒道,“都是你啦!该死的!”
“妈的关我屁事啊?”中年男子回骂,随即也离开四股办公室。他踱到走廊上,彩子正像是无头苍蝇般在路上飘来飘去的。
“喂!”他喊道。
彩子听见刚才那中年男子的声音,不安的回头。
“你找刑事课办公室的话,就到二股来,课长室也在这里。”中年男子道。
“啊……”彩子跟着他走了一段距离,才想到要道谢,“谢谢。”
“你叫什么名字?”中年男子问道。
“冬园彩子。”彩子回答。两人走进一间办公室,里面人的模样比较符合彩子心中对刑事课的想像。偌大的办公室里面,桌子上都摆满凌乱的资料和烟灰缸,几个穿着衬衫,看起来一夜没睡的人瞪着彩子和那中年人。
“老哥,你的犯人?”一个坐在办公桌旁,戴着眼镜的男子指指彩子道。
“我可以抓到这么可爱的犯人就好啰,”中年男子坐到办公室一隅的黑色长沙发上,上面有很多皱成一团的报纸,似乎他刚刚就是在这边睡觉的,“这样问讯的时候我的心情会很好,对嫌疑犯的不当动作也会变少。”
“这倒是。”眼镜男道。中年男子躺了下去,然后就再也不说话了。
“请坐。你是新人吗?”眼镜男道,拉出一张旋转椅给彩子坐。
“是!我叫做冬园彩子。”彩子连忙道,总算看到一个像是刑事的人了。
“我是清水一马。你好。你来的太早了,我待会再带你去见署长。”清水道。
“那个……请问刑事课长……”彩子问道,因为理论上是要课长带着她去见副署长,再由副署长带她去见署长。
“我就是啊。”清水道。
“啊?”彩子不禁惊讶的看着这个看起来一脸斯文的男子,穿着干净衬衫的清水看起来不过四十几岁,一点都没有电影里刑事课课长那种咄咄逼人的样子。
清水看着彩子的表情笑了起来,彩子心想大概是新人们都会有像自己这样的反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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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吐完了没啊?”须贺不耐道。
“吐完了啦……”彩子脸色惨白的道。
“你刚刚说你叫什么?”须贺问道。
“彩子啊。”
“我看你以后就叫惨子吧。”须贺笑道,“才第一天正式上工就这么惨,你以后怎么活下去啊?”
“不要叫我惨子!”彩子十分的不满,高声抗议。
“好啦,惨子,你赶快多看几眼,这么精彩的画面可不是到处都有的。”须贺一边说,一边把彩子推到塑胶布里面去。
没过几秒,彩子又奔了出来。
须贺开心的呵呵大笑,他最喜欢这样教育新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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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彩子,欢迎来到神无川县警局,我是神无川市警署署长,广田裕隆。”
穿着黑色制服的广田有力的大手握住彩子的小手,用力摇了几下后放开。彩子傻傻的看着他肩膀上闪亮的阶级徽,不禁感到一股幸福充斥在心中。
“须贺巡察部长(巡察部长乃是阶级的名称)。”广田坐回办公桌后,喊道。
“是!”一个穿着灰色西装的男子走进署长室。
彩子微微一惊,是早上那个在沙发上睡觉的中年男子,他这次有把衣服穿好,只是胡子还是没刮。
“你从今天开始带着冬园去熟悉刑事课的日常作息,顺便让她学习刑事课的办案模式。”广田道。
“是!”须贺大声回答。
“可别太狠啊。”广田署长叮咛道。
“是!”须贺似乎忍着不要笑出来,嘴附近的肌肉不自然的抽搐。
“彩子你可以先回去了,我还有事要和须贺巡察部长谈。”广田署长的口气带着几丝催促,彩子觉得他们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商量,满腹的好奇只好压抑到下次有机会看到署长再说了。
喀的一声,彩子把门带上。
“喂,”须贺的态度马上变了个样,“搞啥啊?要我带她?”不悦的道。
“不满吗?”广田署长笑道。
“是没有不满啦……”须贺抓了抓下巴的胡子,“但是你居然要我带新人……有点诡异啊……”
“我看过她的资料了,她是个很聪明的女孩,听说她也有意愿参加国家官僚考试,”广田道,须贺老大不客气的一屁股坐在署长的桌上,“……喂。”
“坐一下会死啊?”须贺笑道。
“好,没关系……”广田无奈道,“如果她考上了,就是警界少数的女性菁英,我希望到时候她在基层的经验可以帮助她在上面的工作。”
“你觉得我会对她有帮助?”须贺啼笑皆非的道。
“大概吧,我也不确定。”广田也耸肩道,“但至少跟着你,看到的东西会比别人??多很多。我希望她能够从实际的现场,体会到现在制度面的缺陷。”
“你不觉得叫她跟着一个随时有被砍头可能的暴力警探不太妥当吗?”须贺诧异的问道。
“但至少但现在还没你破不了的案子。”广田道,“那也是你为什么还没被法办的原因。”
“哇……”须贺不禁摇头道,“上官威胁部属喔……”
“有时间说这些闲话,”广田冷冷道,“不如赶快去教教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朋友。”
须贺从桌子上跳下,“好……”伸了个懒腰,“我会〝非常〞温柔的对待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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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八日晚间六点。
“啊啊啊啊!”彩子惊骇的指着电视萤幕,“杀人了啦!杀人了啦!”
“吵死了,安静点!”清水课长怒道,“你的头不要挡到萤幕!”
彩子这才发现除了她之外,每个人都已停下手边工作,聚精会神的盯着电视。
刑事二股默默的盯着萤幕,直到萤幕变成蓝色的为止。
“十二分钟。”一个刑警看着手表道,“整整转播了十二分钟。”
清水盯着蓝色的电视萤幕,上面浮着“因为卫星收讯不良,现在没有画面,请各位见谅。”的白色字样。
“老哥,你怎么说?”清水问道。
“他妈的,我脑袋一片空白。”须贺坐在黑色沙发上,皱眉道。
“会不会是用钢琴线?”“不太可能吧,那样的话他不会慢慢滑下来啊,高速移动的钢琴线会把割下来的部分给扯飞的。”“肏,这怎么找凶器?”几个刑事开始大声的讨论起来。
“看样子这会变成大事……”清水低声道,把香烟捻熄,“大伙准备迎接总公司的大哥们吧。”
“呃……”彩子惊讶的看着这一群神色自若的中年人,“你们都不害怕吗?”
须贺抓抓头,无奈地站了起来。
“小鬼!给我听好!”他一把将彩子的一领揪住,“你以为咱们是干嘛的?我们是专门搞凶杀案的,小姐!如果你肚子里面有什么东西会让你感到害怕的话,待会我就给你一瓶泻药,你给我把它整罐吃下去,把你肚子里面的懦弱玩意全部给我拉出来冲掉!”
“是……是……”彩子专心的听着,郑重的点头,旁边的刑事们早就笑翻了。
特别搜查中心在八月九日的下午于神无川市警署成立,须贺和彩子被编在同一组和另外八组刑事警员共同从事被害人资料的收集和可疑线索的侦察等等第一线工作。
*** *** *** ***
小林智子看着盘子里面的肉块,心中不禁想起昨天晚上吃的法国菜,里面有一道肉冻,长的差不多就这模样。
叹了口气,智子用戴着塑胶手套的双手,把肉块拿到平台上,开始玩起组合游戏。
从头颅到第四根肋骨,千条北朝被斜斜地切成十二块,智子一边把器官塞回去,一边试着让它们不要再度分开。
不过脑浆因为都已经碎裂四散,恐怕是无法组合起来的了。
消毒水和防腐剂的味道充斥在验尸间中,智子默默地,小心翼翼地,过了快一个小时,总算完成了重组工作。千条北朝恢复了人形,如果他现在有感觉,大概是觉得凉爽无比吧?毕竟身上可供散热的表面积瞬间多了百分之三十呢。
“怎么样?”站在一边不发一语的须贺这时终于开口问道。
“简直是艺术,”智子赞叹道,“如果你抓到犯人,请务必要让我见上他一面,我一定要当面向他请益要怎么才能把人切得这么干净。”
“你妈的屄勒!”须贺微怒道,“谁在问你这个!”
“别生气啊,老哥。”智子笑道,脱下手上的塑胶手套,掠了掠短短的黑发。
“她怎么啦?”智子诧异的指了指须贺身旁,脸色惨绿的彩子。
“她叫冬园惨子,”须贺道,“我的小弟。”
“喔……你好,惨子。”智子笑道。
彩子回过神来,怒道:“我叫做彩子!前辈!请不要随便窜改别人的姓名!”
“不错嘛,第一次还这么有精神。”智子瞪大眼睛看了看彩子,笑道。
“别管惨子了,这人到底为什么会这样死的?”须贺不耐烦道。
“我不知道。”智子道,“那是你的工作,我的工作只能告诉你他的死因,至于凶手是如何做到的,那是你的事。”智子两手交叉于胸前,“而且这是你第几次不按规定来啊?凭什么你可以比别人先拿到检验报告?”
“他妈的快说啦!”须贺皱眉道。
“好,首先,致命死因并不是外表所见,他不是被砍死的,而是因为大量失血而死。”智子指指千条下腹部的伤口,“主动脉在他的两手被切下来之前,就已经被剪了一个大洞,大量的失血造成心脏加速跳动,结果造成更大量的失血。”
“由于在他体内检验出大量的正肾上腺素,亢奋的交感神经系统恐怕是造成他死亡的主要凶手,为了让血液能够运行到全身各处,心脏快速的跳动,但却让血液从主动脉的分枝希哩哗啦的流了出去,然后积在腹腔里面。这就是为什么他的肚子被剖开时会有那样多的血喷出来的原因。”智子冷静的道。
“接下来没什么好说的,就跟你看到的一样,他被切了开来,因为血液已经被放光了,不会有血液积存在血管和肌肉里面造成尸斑,所以他的尸体才会这么干净。”智子指指千条腊人般惨白的肌肤道。
“……你觉得什么样的人可以在六百人的注视下做出这种事情?”须贺问道。
“我还想问你哩,老哥!”智子失笑道,“你不是可以未卜先知吗?”
“这次我可是什么都感觉不到。”须贺无奈道。
“未卜先知?”彩子不禁问道。
“你不知道吗?他没跟你说他的丰功伟业?”智子笑道,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须贺老大可是神无川市警署出了名的预知能力者呢!”
“啊?”彩子不禁好奇的看着须贺。 “妈的看屁啊!”须贺不禁怒道。
“他老大什么证据都没有,只是凭着心里的几个预感,就冲出去抓人,还每次都给他抓到真凶,久而久之,大家都说他会未卜先知啦。”智子笑道。
“那叫做警察的敏锐嗅觉!”须贺有点害羞的喊道。
“不过,因为他经常没有证据,又喜欢殴打嫌犯,已经不只一次被总部监察处提报为风纪矫正对象,更是我们神无川市警署屈打成招的代表??人物呢!”智子笑得开心极了,如数家珍般地诉说须贺擅长的各种严刑逼供的手法,就像自己亲眼看到的一样。
“他妈的,你还真喜欢到处乱讲,不知道就是了吧?把检验报告给我一份,我要走了!”须贺怒道,但也拿智子没办法。
“喔……”彩子看着须贺的双眼顿时浮现出景仰的神色。
“他妈的,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须贺一张老脸也不禁翻红。
“话说回来……”智子突然若有所思的道,“一个月前,这家伙,千条他不是才撞到一个学生吗?而且那学生后来变成植物人了。”
“……我在报告上有看到,目前是其他刑事在跑这条线。”须贺回头道,“我想今天晚上的会报上应该就可以听到他们的情报。”须贺奇怪的问道:“你怎么会想到这个?你也有看报告吗?”
“不……只是我的大学同学是那个学生的主治医师,前阵子她还跟我抱怨过说那个小孩受伤的方式很奇怪。”智子缓缓把盛着千条北朝的平台推到冷冻柜前方。
“……听起来很有趣。”须贺笑道,“我会注意这方面的消息,谢啦,死人小姐。”
“你的嘴还真脏啊。”智子不悦的皱眉道。
彩子跟着须贺走出验尸间,心中如释重负,不过她已经进步很多了,至少午餐还留在肚子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