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嚯!大哥今天兴致挺高啊,我们才到电梯口就听到你唱曲儿了。」
未见其人笑声先至,张守诚面容儒雅清瘦却有个笑面虎的外号,他这个人不管何时何地只要有视线在他身上,那他脸上永远是谦虚温和的笑容再没其他表情,跟寺庙里迎来送往的知客僧似的。
「大哥。」
「坐」宋仁一指旁边的位置。
话语间张守诚已经步履轻松走到宋仁的下首位置风衣一脱坐了下去。他后面跟着的宋义身材矮壮,走路时总微扬着头双手摆动幅度很大像是只蛮横的螃蟹,满面桀骜不驯额前还有道伤疤斜沿到眼角把眉毛断成两截,让他本来就不好的面像看上去更加凶狠。宋义显得心事重重挨着张守诚一屁股坐了下去,那椅子刚刚被宋剑一脚踢的都快散架了此刻被人一坐便晃动起来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咯吱」声,他被这动静吓一跳,皱着眉啐了一口又起身换了个靠近宋仁的椅子坐下狠狠的骂道「干你娘的。」
摇头晃脑的宋仁正有一搭没一搭的打着拍子被弟弟粗鲁的声音一下就败了兴致,他对着易军大手一挥示意他给两人上茶。
张守诚在一旁见宋仁这幅老神哉哉的样子倒是先沉不住气了,他侧过身子递过支烟说道:「话说唱这出空城计自古有两难,一曰声二曰势!这声最忌讳的就是用口鼻扯着嗓子喊,鼻腔激发的声音略为单薄听上去底气不足,底气不足又怎么可能骗得了老奸巨猾的司马懿呢?大哥你用胸腔共振发出的声音如黄钟大吕振聋发聩,真正是唱出了胸藏百万兵的气势。我要是那司马懿可万万不敢上城楼与你饮茶的哈!哈!哈!」
这话看似恭维实则是话里有话带着试探。宋仁只当没听出意思来,伸手夹过烟笑着对张守诚说道:「医生让我少抽烟,这是好话!得听。老二你这个人什么都好,唯一有个缺点就是说话太好听做不了魏征,天大的事到你嘴里就变成了小事,总是天下太平,怕不是要让人忘了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被老大当面奚落绕是张守诚面皮不薄也是觉得有些尴尬,大哥生病这几个月是他在总览全局,但是对于一个家族企业来说不姓宋是个不小的问题,特别是他还手握仅次于大舅子的股份更让一众宋氏的董事心里难安,明里暗里没少使绊子。乍富的族人们没什么文化总是习惯性的把集团的人分为自己人和外人。
老婆宋佳死的早他张守诚又续了弦可不就是外人吗?这也是宋剑作为人事总监可以轻松插手其他项目的原因,因此争取来自宋义的支持必不可少。江城药业是宋义的势力范围,为了拉拢他自然是不好再插手进去,可谁能想在这澜江市居然有人敢触江城集团的虎须,自家的后院都快被挖穿了他和宋义才发现,真是丢人丢到家了!这几日随着大哥出院的消息他们两人已经明显感到了来自董事会的压力。
「大哥你气色越来越红润看样子身体已经大好了吧?这几个月你是不知道,可把我和姐夫忙坏了!睡觉都要睁只眼睛就怕出点岔子对不起大家,你现在身体好了我们也可以缓口气了。」宋氏三姐弟父母死的早,长兄如父总是不像普通兄弟间那么随便,算起来宋义和姐姐姐夫的关系倒是比跟大哥的关系要融洽些。他和张守诚现在是同一战线的,见张守诚不好自辩连忙岔开话题为其解围,这事说到底还是他出的问题自然也不想被大哥抓着不放!
「恢复效果是还不错,前天还跟欧市长还打完了一场18洞呢。守诚你也不要太自责了!这几个月总的来看你和老三干的不错大家都是服气。」宋仁喝了口茶含在嘴里润嗓子看也不看宋义!他今天让他们过来并不是要兴师问罪,只是想敲打一下免得他们太得意忘形栽了跟斗。
看着宋仁半眯着眼像是只要打盹的老虎也不知说的是真是假,张守诚懒得兜圈子干脆表明自己的态度说道:「如履薄冰勉力为之!勉力为之!我还是那句话:船让大哥开我们大家都服气都安心。」
气氛突然安静掉根针都听得见,两人都紧张的看着宋仁。权利这东西就像毒品一样尝过之后要放下还真是千难万难。
宋仁看着两人如临大敌的表情突然有点想发笑:妹夫要真服气也就不会说什么勉力为之了。不过经过平田诚和宋剑这两件事以小见大他心里已经有底了。张守诚,宋义和其他宋氏股东的关系全靠宝中的这个项目维持,并不高牢靠,平田这个小鬼子一手暗度陈仓打的让人猝不及防,损了宋义和张守诚的威信。某种程度来说自己要感谢平田诚,这样想来难道说这小子早就算到自己不会反扑?他心里警觉又给平田诚提了一档,这人是得重点注意的对手!
「你们俩别那么严肃,这几个月不是做的挺好的吗?依我看我们还是外甥打灯笼——照舅,至于江城药业那边的问题我觉得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政府的资金退场了难道不意味着我们可以更加有效的控制企业?平田诚是过江龙但是这座城市我们才是无冕之王!」宋仁六十多岁正是思虑最坚韧诡诈的时候总能在劣势中发现机会,他停顿了一下控制着说话的节奏正好让两个弟弟思维陷入塞翁失马的幸庆里,原本对抗的形势已经被他悄然的用话术变成了三人同舟共济。他继续说道:「金光也是快六十了吧?一般到了我这个年纪总会觉得精力不济估计他也一样,再者他年纪大资格老平时威风惯了,现在来了个平田诚年轻气盛,到时候两人起来冲突都没个台阶下怎么办?黎仁这孩子有能力你们都是知道的,我已经安排好了他过去给金光打下手。这事我们仨决定就行不必再拿到董事会讨论了。」宋仁这次生病突然发现把这两人推到台前也挺好。怪不得嘉靖皇帝喜欢藏在深宫,恩出于上,耻止于臣!
张守诚听到前面的话忐忑的心一下就活络了起来,强压着心头的狂喜嘴上扭扭咧咧的说道:「这……不太好吧!大哥!你身体既然没事了就应该主持大局,好多事还要你拍板拿主意呢」
其实宋仁的身体状态并不是他所说的那么好,兴许是坐久了他已经感觉到腰有些痛了,于是站起来扭了扭发酸的腰有些意兴阑珊感叹道:「今年的政策风头可能要有些变化了,我们做生意的离着政治太远总是不太好。前些天打球时和欧书记约好要一起进京开会的,明天晚上我就得去省里汇合了。京里开完会还有一络子的事儿等着解决不知道要耽误多久呢。公司年初这么多事情难道你们还要一件一件都打电话请示我吗?生死之间有大恐怖,我算是从鬼门关爬出的人了,功名利禄真到了那一刻都是过眼云烟,我还有什么看不开的?姊妹兄弟一体同心这辈子是打断骨头连着筋,这事你们就不要让来让去了,矫情!」
鸟之将死其鸣也哀,这番话说的情真意切,让在坐的两人都有所触动。可两人都是自小就跟着大哥生活,见证了他从一个小煤矿主变成控制数百亿资产的集团董事长,深知他手段之狠辣心肠之坚硬世所罕见。自然不敢全信他的话,可大哥演的这么投入总得有人接他的戏吧。
张守诚大义凛然的双手一摊显得特别真诚「大哥你这么说我如果再推让就显得虚伪了。想想也是!我们大家都是为了公司的事出力有什么好客套的。我也看好黎仁这小子,平田先生和他有私交应该合得来。老三你怎么看!」
宋义正掰着拳锋上的老茧见两人都眼勾勾的看着他,知道这是搪塞不了伸头缩头都是一刀于是故作大方的说道:「就这么着吧。你们当大伯,二伯的都同意了,我这个做三叔的反对不是遭人恨吗?」
三人很快达成协议气氛顿时变得和谐起来又陆续谈论起了工作和计划,这要感谢平田诚的一记背刺让宋仁收拾两个弟弟占据了先手,不然要得多费一番手脚更可能会伤了和气。
宋义虽然保住了面子却失了里子有些不爽,又不好发火只郁闷的坐在一边不怎么搭话。
「喝茶。」
却是一人端着杯滚烫的茶水,那双手上戴着泛黄的皮手套,手背上还印着个「卐」。宋义本就是个暴虐的性子正愁找不到由头发火呢!这人却是惹到了他。
「这滚烫的茶水要人怎么喝?杯子又没有柄怎么拿?是要烫死人吗?」
「他…」
他正想说「他吗的,你眼瞎了吗」然后把滚烫的茶水往那人脸上一浇,好欣赏满地打滚惨样。却不防对上了一双死鱼眼,余光一瞟这人腰间还挂着把军刺手柄黑乎乎脏不拉几的——是许久不见的易大军!
「烫,放那桌上去。」宋义想到那手套上的「卐」印记突然有了些印象只觉心底恶寒,连忙把脏话咽了回去。他也是手上见过血的人!可面对易大军时还是有些发怵,这是个站在你身后就能让你背脊发凉的人!
见易大军走开,宋义才把注意力放在大哥身上:他确实苍老了很多,气势也不像以前那么凌厉。
「那行!家里的事就全靠你们了。特别是跟宝中歌舞团的战略合作可以说是我们现在的头等大事。这事是你们俩牵的头我不多干涉,就一点要求:我要深层次的合作,每年必须要来我们集团开两次大剧场公演,要规定阵容和剧目,得要一线的团员好热门的剧目,先配合他们演出后期我们自己的演员也要参与进来。现在市场消费的主力趋于年轻化,刘三姐,刘海砍樵已经吸引不了年轻人了,我们需要更炫目更华丽的舞台内容,更符合年轻人想法的舞台剧。如果做得好用不了五年我们就能垄断这块蛋糕」宋仁确实是商业奇才,他嗅觉敏锐已经早早的察觉出了旅游市场主流消费群体的变迁。
「放心吧,大哥!这些条款我们都会写在备忘录里,平田诚如果想在这里站稳脚跟就一定会极力促成这次合作,他母亲是宝冢的艺术总监说话很有分量!」听到张守诚提及平田诚的名字,宋义像是吃了苍蝇一样膈应。如果是其他人敢在他宋义面前使手段,那他的尸体早就从澜江飘到太平洋了,哪能现在还活蹦乱跳的。
「那个补天手的公司你们注意一下,小剑说刘庸被那公司的一个女人勾了魂。小剑什么德行你们都知道,别到时候让他监守自盗了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张守诚和宋义对视一眼:原来如此!看来大哥这次突逢大难,真的看开了。不在乎他俩以这个项目树立威望来取代他。
「大哥!小剑平时不着调却也知道轻重」张守诚恭维道,他这倒没有胡说。宋剑只是有点疯并不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