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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早晨醒了,但不愿起来。心却没闲着,在一种虚无与混乱中纠缠。突然一股浓郁的咖啡香扑鼻而来。睁开眼睛,小雪不在床上。

  蓦然惊觉,自己又做梦了,但似梦又非梦,非梦又似梦。这个早晨,显得格外的静。以往有陈静和王丽的日子里,早晨是忙碌和急促的时刻。而现在只有墙上的锺传来的滴答声,清晰依然。

  懒懒的起了床。推窗远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隐隐的能嗅到空气中飘荡着的海的气味。“你是不是又做梦了”──这记忆突如其来,情绪一下子低落了。就象夏日的晴空下,突然飘来一团雨云,来不及躲避,那雨,已是大滴大滴的落在了身上。

  无情无绪的走进阳台,拂面而来的晨风,那样空灵,透明,刺穿了整个的身子。人清醒了许多。有鸟在啁啾,却找不着踪影。那一排高大的棕榈葱茏青翠,似含着一层轻烟,再远处,看到海面上还有一层淡淡的雾不曾散去。

  低头又突然瞥见那一盆胡姬花,竟已开得如火如荼。洁白的花朵与花蕾挂满了枝头,在晨风中不胜娇怯。一滴露珠正从它厚实的花瓣上缓缓滑落。心情顿然沉重起来,那是陈静亲手养育的花啊,是她的最爱。不由得伸手触摸着那晶莹欲滴的水珠,有种清灵凉爽的感觉,一丝一丝的沁到了心里。

  “嘻嘻……”身后传来小雪的笑声。她从背后拥抱着我,说:“哥,你也喜欢花啊?”

  我转过身看了一眼小雪,摇摇头笑了。她像个小猫一样靠在我的胸膛,我亲吻她的耳垂,她的颈窝,小雪仰起头,说:“哥,抱抱我。”听着小雪均匀的呼吸并闻着她身上的淡淡清香,心从沉重中慢慢的平静下来。

  小雪轻声的说:“哥,我煮了咖啡给你。”

  “谢谢你!”我说。

  “谁要你谢呀!”她笑了。

  小雪从我怀里离开,去厨房端来咖啡,笑着调皮的说:“哥,我要喂你。”小雪“呼呼”的吹着咖啡杯子里飘散的热气,自己品了一口,说:“小心哦,不要烫着了。”

  我咽下一口说:“你真好。”我又吻了她的额头。这是我白天第一次清晰的看她,那竟然是一张像花一样漂亮的脸庞,像这窗外的景色美的让人心醉心碎。她撩起眼睑,那副眸子像山谷中的溪水一般清澈。

  她的温柔,用意复杂,我不是不明白,我微笑着品尝她为我准备的早餐,她照顾我,为着我,也为着自己。我们之间,只可以有情,不能有爱,只有昨天,没有明天。

  餐桌上仍然放置着那只精致的、形状优雅的玻璃花瓶。那是我和陈静在一次花卉博览会上买的。花瓶里插着一枝从花盆里采摘来的胡姬花,只见那花朵素白如月、莹洁如玉。我突然发现有个花瓣有了些微的破碎,我感到那连最轻微的裂处都是一道浓重的伤痕,如一道长长的、青色的泪。她又是如此脆弱的花朵。

  陈静像一片羽毛飞走了,去了前世,或来生,再不回来。一生的幸福,从指尖上无声无息地淌了过去。心中生出酸涩的疼。

  “怎么?不好吃吗?”小雪看我发呆的样子关切的问。

  “好吃,好吃。”

  “看你皱着眉头还说好吃?”

  “真的好吃。”

  小雪笑了,那是一种幸福的感觉,一种幸福的笑容……

  吃过早饭之后,我送小雪回家,然后去公司上班。

  我依旧尽职地做好工作,很多事情,很多客户,需要我专业圆滑地应对。这是逃不了的。累了的时候冲杯极苦的咖啡,尽量让自己不去想陈静。事情已经至此了,还有什么用呢。我只能默默地想着她,默默地牵挂着她,所有的温情,所有颤动着的苦痛,幸福的折磨,都是无声的。

  Catherine将我昨天的研究报告放在我的办公桌上,总经理批示:理念明确,论据合理,创意不错,但文字拼写错误太多,请修改。

  打开文件,我迅速调出昨天我写的报告,心里自觉有些疚愧。说实话,昨天我思绪的混乱,精神的郁闷,我都不知道我是如何完成这份报告的,也许只是凭着自己对业务的熟练和文字的底蕴。我极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力求把报告修改的尽善尽美,毕竟是新官上任嘛!

  忙起来就觉得时间过的很快。午餐时间到了,公司同事们嚷嚷着要一起出去用餐,说是在珊顿道新开了一家餐馆。我托词说中午有事不能去了,我必须利用中午的时间去趟医院,我得尽快把陈静的信交给王丽,免得王丽对陈静的惦念。

  赶到医院的时候,也正是医院的午餐时间,推着送饭推车的护士们正在一个病房挨着一个病房为病人送饭。当我来到王丽的病床前,王丽闭着眼睛躺着,床边的床头柜上放着个塑料托盘,托盘里是一碗米饭,一盘混着几种花样的炒菜。饭菜似乎没有动过,看起来已没有丝毫热气。

  我又望了一眼躺在病床上的王丽,脸庞瘦削,脸色苍白,显得十分的虚弱。这时我的心中泛起一阵阵的酸楚,一阵阵的自责。

  “王丽。”我坐到她的床边,轻轻地握起她的手轻轻地呼唤。

  王丽睁开了眼睛,说:“你来了。”声音低弱,似蚊子哼呐。

  “你怎么不吃饭啊?”我关切地问道。

  “不想吃。”

  “不吃哪行啊,来,起来,我喂你。”我说着就站起来准备扶她坐起来。

  “不必了,那种饭真的我吃不下。”王丽伸手把我的胳膊推开。

  我无可奈何,只好放弃。

  “陈静呢?”王丽问道。

  “喔,对了,陈静她走了。”我边说边从口袋里取出陈静给她的信。

  “走了?走哪?”王丽一脸的疑问。

  这时我把信交给她。我的手不禁地颤抖,我真的有一种无地自容的感觉。

  王丽伸手接过我给她的信,轻慢地打开信封,认真地阅读起来。我看到那是一张把纸写得满满的长信。

  王丽聚精会神地看着信,她的眼睛里渐渐地飘浮起一丝薄雾,然后湿润了,最后眼眶中盈满了泪水,一泻而下。我被她的情绪感染,鼻子一酸,也不禁潸然泪下。

  王丽看完了信,双臂瘫放在身体两侧。她合上双眼,我凝视着她,伸手抚摩她的脸颊,为她拭去泪水。然而她的眼泪缓缓不断。我紧紧的握住她的手,哽噎地说:“她怎么说?”

  王丽仍闭着眼,她用一种模糊、低柔的语音告诉我:“你看吧。”

  我接过她手里的信。

  王丽:

  对不起,我走了,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

  我已经为你在医院请好假了,说你是感冒,发烧,不能上班。

  另外,我已经离开了医院,我今天把医院的工作辞了。不用找我。也不用为我担心。

  但是我不会忘记我们刚到新加坡时所经历的那种孤苦和艰辛,不会忘记我们在一起的那些日子,也不会忘记我们相互帮助、相互支持所结成的情谊!

  在医院里,人们都说我们俩聪明伶俐,娇憨动人,其实,女人一进入爱情就变得特别愚蠢。象我们这么情同姐妹的好朋友也会这样无知觉的陷进了同一份情感中,成了情敌,而且为了同一个男人而痴狂。

  现在才蓦然明白,许久以来我们之间的尴尬气氛是从何而来。实际上我想你我早就有所感了,只是我们不愿意承认罢了,而且都在努力地逃避,虽然知道这致命一击一定会到来,但就象是所有濒临死亡的人一样,不到最后一刻,决不面对现实。

  在同一个屋檐下,发生着这样的事情,人们如果知道了一定会骂我们白痴。其实他们怎能理解我们的心?对待爱情,我们都是自私的,但我们没有勇气。我们总在照顾对方的感受,我们总是不想伤害对方,所以我们隐忍,谦让,委屈,压抑,小心翼翼,心存芥蒂。希望有奇迹出现。所以就给他创造了在我们之间游刃有余的机会,而日复一日。纸毕竟包不住火。才造成了今天的局面。

  昨天已经过去,没有不惑的青春。也难有不变的誓言,谁都不想离开挚爱的人,可是路很遥远,风来,雨来,谁能预见?

  人来人往,花开花谢,人生其实真的只是一个过程。有人风调雨顺;有人历尽坎坷。这也是人的个性和机遇决定的,虽然可能有怨,但走过也不必后悔,后悔也于事无补,只是有了某些经历,会让我们再次遇到类似的情形时,不再让自己受到伤害,能让自己能在今后的日子里更好地生活;人一生中所追求的应该是健康和快乐,让人生这个过程快乐多于苦痛,在我们慢慢成熟的时候,需要用理智去对待我们的生活,不是吗?

  因为理智告诉我这是一段注定沈沦苦海的情缘。但,女人天生对爱情存在一种渴望,不管曾受过怎样的伤,还是愿意被激情燃烧,哪怕粉身碎骨,亦无怨无悔。

  王丽,保重身体!注意“小月子”也要当“大月子”养!

  祝你们幸福!(也许我们还会见面,如果有缘!)

  陈静

  看完陈静给王丽的信后,我们久久无语。

  当我抬头再看她的时候,只见王丽正用凝重的目光看着我,看着我……似乎想在我眼眸中找到些什么。第一次,我发现她的目光是这样能让我无地自容……我能说什么呢?

  我恍然想起平曾经跟我说过:“感情的事没有谁对谁错,而女人是不关心对错的,她只要那种被疼爱的感觉……不要去追究对错,爱是需要包容的,去主动道歉吧,这是一个男人的气度与胸襟……如果是我,与其选择一个完美的男人不如选择一个会道歉的男人……”

  于是,我咬了咬牙,结结巴巴,语无伦次的说道:“丽,对不起。我,我这就去给你熬鸡汤。”


(三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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