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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有一天,我下班回家,忽然发现小雪正和王丽在厨房一起做饭。

  “子昊,你表妹来了。”王丽喜笑颜开地对我说。

  我看见小雪在王丽的背后朝我做鬼脸。

  “哦,”我不知所措地应了一声。

  “你这表妹可真不简单,还会做糖醋排骨!”王丽指了指餐桌上的菜,“我尝了一下,味道还不错呢?”

  “是吗?”我又茫然应了一句,慌忙走进洗手间。我一边用冷水洗脸,一边努力使自己心绪平静。

  “子昊,快洗手出来吃饭吧?”王丽在外面喊道。

  这顿饭吃得我浑身不自在,我时刻处在戒备状态,生怕一不小心说漏嘴,被王丽觉察到什么。

  吃完饭,我沈着脸对小雪说:“没事早点回去吧,你平时那么忙,还不回去好好休息?”

  小雪很不情愿地离开了。

  小雪走后,王丽整个晚上都在兴致勃勃地谈论小雪。

  小雪的皮肤长得真白……

  小雪这丫头真聪明……

  以后有空叫她常来咱们家玩吧?她在新加坡也没有什么朋友……

  “哎,怎么以前从来没听你说过你在新加坡还有一个表妹啊?”王丽切入正题了。

  “嗨,就算是表妹吧,也不知道我妈他们家的什么表姐还是表妹的以前移民到香港,后来又移民来新加坡了。”我若有其事的敷衍着。

  “哦,是这样啊,”王丽点着头,“她好像也很喜欢你啊?”

  “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有点亲戚关系罢了。”

  “她真的像个小人精……”

  是啊,这个小人精怎么就想起来突然跑到我的家里,也不打声招呼!我整夜都没睡好,一直在想以后该怎么办?

  从那天起,小雪几乎每个周末都来我家,她依旧扮演着我表妹的角色,而且演得很逼真。王丽倒也越来越喜欢小雪了。

  每次小雪来的时候,总是穿着很时尚的衣服。

  “小雪,你这衣服就不能穿得随便点?”我常常忧心重重地提醒她说。

  “嗯,这不是来表哥家嘛!”小雪总是诡秘地笑着回答。

  “子昊,你别老土了,现在的女孩,哪个不追求新潮时髦啊?”王丽也总是护着小雪。

  我常想,如果王丽知道小雪不是我的表妹,而是我的情人,不知道王丽的反应会怎样?这件事像一块心病常让我坐立不安。

  早上临出门时才知道已经不下雨了,而且天气好得一塌糊涂,开车经过薛尔斯桥,在桥上望见遥远处的鱼尾狮和更远处的海面,那里披了一层溢彩流光的金色;阳光是如此满满地泻下来,隔着车窗手臂都被晒得生疼。谁知道晴到极点后可能又会是雨天了。也许世事都是如此吧,比如月的圆缺,又或者是人的境遇?

  一如既往地驾驶我的奔驰E200上下班,习惯地打开车里的收音机听,随意地转换着电台,听DJ们按着他们的风格播着他们喜欢的歌曲。自己也算是爱歌的人吧,却真的是很少买CD和磁带,倒是偏爱不经意间听到电台里播上那么一两首心爱的好歌,不经意间,心变灵动了。很少知道歌曲的名字和唱歌的人是谁,至于播歌的人,就更是懒得去问了。

  真是没想到,今天居然会听到这首歌曲,曲调的旋律很熟悉,英文的歌名一时间不记得了,却是知道,它的中文名是:红叶斜落我心寂寞时。

  听到这首歌时,正望着窗外满眼的绿,心里思忖着:现在北京正是红叶如火的秋了。有时候,有时候世事真的很奇妙,冥冥中的安排,不能不让人为之叹息。

  下了车从停车场去办公楼经过一条小径上的时候,耳畔似乎还回响着那支歌的旋律,恍恍惚惚间,就看见了它……一片红叶,静静地躺在路边的一个小水洼里。其实严格说来,它只是半片红叶,因为它的一半是红色,另一半只是金黄,却,仍然足以让我呆立。

  慢慢地弯腰拾起它,放在掌心中端详,雨水的清凉丝丝渗透蔓延。再环顾四周,深深浅浅的绿漫无边际,而眼前,却分明有这么一片并不完全的红叶。刹那间深知道:在这个异国的炎热夏日里,她是坚决要从记忆中走到我的面前来了。

  既然往事如潮无法阻挡,那么,还是闭上眼,再细听她唱一次那支歌吧……

  依稀便回到了从前的那个晚上,舞台上,高高瘦瘦的英子,一脸的肃寂,正用她的整个身心,在唱着那支歌:红叶托雨丝,飘忽到此,斜落我心寂寞时。

  和你爱到此,方会知……

  仍怀念你,心更痴;仍怀念你,孤独意,当天你离别,还留十数字,期望…

  禁不住眼角有清清的泪淌下来,就如同当夜舞台下的我,望着太冷太孤寂的她,心隐隐地痛。树叶红了,还有再绿的时候,那么,被伤过的人的心呢?还会愈合如初吗?

  人真的是很奇怪,我们其实天天都在做着傻事。感叹流逝的,漠视拥有的,渴求未知的几乎成了定律。所以我们总是后悔,总是挣脱,总是追求,总是不满足今天而为明天活着。林昊啊,原来你也是俗不可耐的人。你感到寂寞,是因为你还在留恋昨天的浮华,你还在梦想明天的辉煌,惟独你没有好好思考,今天该怎么过?

  到了办公室,一大堆事情需要处理。得把客户的索赔要求转移给生产厂家,一番称兄道弟、唇枪舌战之后,才商定在与工厂的付款额中扣除索赔金额。立刻准备好相关的书面协议,让秘书传真出去之后才松下一口气。电话不断,脑袋一刻不停地运转,轰隆隆地响。

  拉开百叶窗帘,阳光倾泻进来,我有片刻的眩晕,这是在二十八层的写字楼上,外面高楼林立,挤满和我一样拼命工作的可怜虫,骂着别人或者被别人骂,承受压力或者施加压力,赚钱或者亏损,生活疯狂可笑。日子只是一张张翻过的日历,不断重复的简单动作,可时间在流逝,一去不复返。

  在我回家的路上,又是一个落雨的黄昏,当我行驶到白沙浮的十字路口时,红灯亮了。我停在行人道斑马线前,这时,在过马路的拥挤的人群中,我透过挡风玻璃看见王静和小怡。只见王静穿着白色的上衣,微微仰着头,手拉着小怡急促的走在雨中,带着几分不羁,几分落漠。我的心一阵紧缩,绿灯亮了,我在后面车辆的喇叭声声催促下,缓缓行进。我看着他们消失在雨幕里,我也随着雨中的他们,一点一滴的盈湿在这个落雨的黄昏里。

  我又迅速把车停到Bugis地铁站外的停车场,立即打小怡的手机,电话直响,但没人接听,女孩子喜欢把手机放在包里,经常听不见电话的铃声,把我急得满头大汗。又试了多次,都没如愿,最后,只好满腹的沮丧和失落回了家。

  回到家,跌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回来了。”王丽从厨房里走出来,带出了一股浓郁的炒菜味道。她边用系在胸前的围裙擦着手,一边走出来对我说道。

  我点点头。

  “怎么了?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工作太忙,累的。”

  “那就快洗洗手吃饭吧。”

  我从沙发上站起来,向饭桌走去。我看到桌上四菜一汤,红红白白,绿绿黄黄,都是我平时爱吃的东西。我确实是饿了,但没有胃口。

  “把酒拿来。”我吃了一口饭,难于下咽,便叫王丽去拿酒。

  “喝什么酒。”王丽放下筷子,从椅子上站起来,问道。

  “北京二锅头。”

  王丽从酒柜里把那瓶精装二锅头拿了出来。开了盖放在饭桌上,又去厨房洗了两个玻璃杯。她在倒酒之前,顺手正要把饭桌的那个玻璃花瓶移走。

  这时,我的心仿佛突然被什么穿刺而过,无端悸痛起来。

  王丽说,这个花瓶真碍事,拿走算了。

  我冲她大吼一声,不许碰它!

  王丽顿然吓得木然呆立,撅起了嘴。

  喊完了,我才发现,刚才从嗓子里冲出的不光是声音,还有一种酸涩,我差点真的把那种叫做酸涩的东西给喊下来。

  那是陈静留下的花瓶。我一直没有忘了她。没有啊!!

  她就象这只花瓶,虽然走了那么久,再见时,仍是那样清丽、妖娆。

  她后来还好吗?她现在怎么样?她怎么会跟小怡在一起?我心底涌起强烈的思念和渴望,想再见到她,想知道她的一切。

  望着那曾经记录有我和陈静在一起的激情岁月的花瓶,我怔忡失落,感觉自己的心被掠夺一空。

  小时候有一个习惯,喜欢双手插进口袋,妈妈老是说我,男孩不该女气,并把我所有的衣服口袋拆掉,害得我两只手不知道往哪放才好。

  我的这份感情又该往哪放啊?

  我原来不知道自己对陈静的感情是这种爱情,不知道这爱情会如此强烈,强烈到我根本不敢承认,不敢正视,不敢保存。我本来可以拥有她的全部,现在却只剩下了一只花瓶。

  王丽用心地和我讨论着未来的家挂什么颜色窗帘,铺什么样的床单,我敷衍着,全无兴致,那是她未来的生活,不是我的。我清楚地知道,这种未来,对我而言,是多么苍白!

  “你今天是怎么了?”王丽也吼了起来。

  当我回过神感觉严重失态时,我马上强作欢颜,恭敬地向王丽道歉:“对不起,也许是工作上的压力太大了。”

  我急忙拿起那瓶二锅头,把酒倒入玻璃杯中,然后双手把一杯递给王丽。

  “来,干杯,谢谢你的丰盛晚餐,你辛苦了。”我把一杯酒倒进了嘴里,然后,又斟满一杯,喝了。

  王丽没有喝酒,也没有吃饭,她怒气冲冲地离开了饭桌,一人进了卧室,然后是一声“碰”的巨响,门关上了。

  ……

  再相遇,又已是一世,最放心不下的,是你。你是一株缠绵的藤,在我心头绽开沉重的叹息,如婉丽的诗句:读你如梦,青草落色,孤鸿南飞。

  读你的眼睛,如一波可浴可饮的湖泊;读你的痴情,如一道可蹈可临的深渊;忆所有的时刻,为一杯浓酒,夜夜醉倒成流动的相思……

  如今,月色跌碎在窗前,写满一地的别离,任晚风吹散我的头发,呼唤今夜清寂的泪露;独坐西窗,谁剪泪烛?心际中遥盼异乡的你,是否情怀依旧?随你离去的尘埃偶有回眸,微笑,笑暮蔼间寻梦的伊人?

  “明月几时有……转朱阁,低依户,照无眠……”

  奈何归路夜,清夜风寒,融进夜幕的星河,在银河的那一边是你,这一边是我,我不是牛郎,你不是织女,我们无法走进那个神话与传说……

  没有鸟会飞来为我们搭一座鹊桥;银河水深,我无法赤足涉过那条河,也没有一只小小的船来渡我就这样,让我们默默守望,像守望隔岸的渔火……


(四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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