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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

  谁也无法预料在某个地方会遇到某个人。

  一周之后,筱怡上班的第一天。我就跟她约好晚上在“爱俪丝”酒吧会面。

  喧嚣的“爱俪丝”酒吧比往日安静了许多。我和筱怡坐在靠窗口的位置。

  我要了一份叫“冰与火”的鸡尾酒,而筱怡只要了甜味冰琪琳。

  当我正要开口说话的时候,我看见了公司里的Tony。他坐在一堆十七,八岁的女孩边上。一只手夹着烟,另一只手搭在一个女孩的肩上,仰着头吐着烟圈。不知他对她们细声说着什么,女孩们在雀跃,拍巴掌。那女孩笑得象朵怒放的花,眼睛眯成一条逢。用手拍打他的腿。

  Tony看见我们。向我们眨眨眼睛,算是打了招呼。筱怡显得落落大方,也向他挥了挥手。我想:筱怡可能在向他示意着什么。

  我看着筱怡那一张非常清秀的脸庞,头发做成了时下流行的飘逸的碎发,深深的眸子如一潭深水,一身合体的浅灰色职业装看上去精致、端庄和文雅。

  我第一次这么认真看筱怡,我发现她竟是如此缠绵婉约,千娇百媚,举手投足之间、眉目顾盼之际,处处散发出一种拨人心弦的风韵。

  女人的天性就是深信风情是与生俱来的。和她在一起,你可以感觉是在读一首风情小诗,感觉她以良好的修养带着你徜徉并且陶醉在她的风情世界里。她展示风情,但决不卖弄风骚;她调制风情,但决不以情色谋利。

  我又要了瓶红酒,温婉的筱怡持一杯红酒在烛光下浅浅的笑着。我欣赏地承接着她那浅浅的动人微笑。她优雅地抿了一口酒,放回在酒台上,然后,她那纤长的手指温柔地抚摸着她那浅蓝色的手机。很少能看到这种细腻的女性动作了。我莫名其妙地为这简单的行为而感慨起来。因为当今的女性如此伶俐泼辣。无论性格动态都似乎与时代合拍。而古典的文雅和娇柔却极为罕见了。

  从生物的意义出发,女性的动态潜含着性的启示。她们以各种方式把这种繁衍的重要信息传递给异性。从而竞争到自己最佳基因的配偶。这种潜意识,由于生存和优化的需要,早在人类还未启蒙的时代就被自然注入血液。无论人类如何发展,也无论方式有多么的不同,这种以优化为条件的求偶永远是至高无上的目的。通过语言,动作,形体,服饰向异性展示自己对美与性的向往。

  但古典的表达方式却是如此的细腻,含蓄,复杂。甚至用精彩的诗文,不渝的理念,千针万线的手工,或是瞬间而过的眼神,或是永远的沉默。人类尽其所有最丰富的想象,表达自己五彩缤纷的情感与爱恋。

  而当今的性展示是如此的直接。有效甚至肆无忌惮。赤裸裸的语言在网络上无羞耻地蔓延。即时,短暂,刺激。就象一饮而尽的烈酒。令人奇怪的是即便是最美好的诗文在现代的情趣下也变得假情假意,空洞无味。

  “子昊,我发现你现在有点变了。”筱怡的话使我猛然回过神来。

  “是吗?变成什么了?”我对她微微一笑,问道。

  “好象有点忧郁,又像有点沈闷。总之,不像你以往那么阳光和洒脱了。”

  “其实我本来就不阳光和洒脱,我从小就忧郁和沈闷。你说的阳光和洒脱只是我的表面。”

  “喔,这我可不知道。另外还使我不明白的是你今天怎么突然会请我来喝酒呢?你知道我是很少喝酒的。”

  我该怎么说呢?我不想一开始就提陈静的事,但我又不想让她误会,以为我要与她谈情说爱。

  “筱怡,你是个优秀的女孩,你们家一定对你从小就有良好的教养。”

  “对呀,从小爸妈对我要求严格,尽管我家比较富裕,但从来不让我们乱花钱。”

  “真羡慕你有一个好家庭,有一个幸福的家。”

  “怎么?听你的口气,似乎你的家不怎么幸福?”筱怡一脸的怜悯。

  “我有一个好妈妈,但爸爸很早就去世了。”

  “是吗?那你妈妈把你养大真不容易。”

  “我妈妈很严厉,但我性情忧郁,个性倔强,我没有辜负我妈妈的希望,我学习刻苦,拼命读书,只要能得到的书籍,我都看。”

  “难怪你知识渊博,才华横溢,这正是你吸引我的地方。”

  “才华横溢倒谈不上,也许是受我爸爸基因的影响,从小爱好文学,喜欢古典诗词什么的。”

  “我有个哥哥,他和我就不一样,他利用家里的优越条件,放荡不羁、玩世不恭,他交过的女朋友恐怕都数不过来了。”

  “男孩子嘛,总会荒唐一点。”

  “不过现在他收敛多了,最近交了个女朋友,看来他是认真的,据说很快就要结婚了。”

  “是嘛,看来你很快就有嫂子了,”我笑着开玩笑。

  “是啊,虽然我哥玩世不恭,但对我却很好,如果有人欺负我,他会跟人家玩命。”

  “好吧,为了你哥,和你未来的嫂子,我们干一杯。”我端起酒杯和筱怡手中的酒杯一碰,只听“砰”的一声,我们一饮而尽。

  我把喝完的酒杯放在酒台上,看了一下脸色微微有些红的筱怡,然后说道:“筱怡,我想向你打听个人。好吗?”

  “好啊,只要我知道。”

  “你一定知道。”

  “那你说吧。”

  “你认识陈静吗?”我把陈静两个字念得很重。

  这时我看到筱怡突然愣了一下,神情显得不自然起来,然后她低下了头,沉默不语。

  “你也认识陈静?”筱怡沉默了一会,问道。

  “对,一个中国湖南女孩。告诉我她现在在哪?”

  “你怎么知道我认识陈静?”筱怡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反而问起我来。

  “我在Bugis看到你们在一起。”

  筱怡又沉默不语了。

  “子昊,对不起,你的什么事我都乐于帮你,这是真心话。但陈静的事,我不能告诉你,因为我要信守对陈静的承诺。”

  “你对我也这样?”

  “你,你对我有什么特别吗?你爱我吗?你了解我吗?你知道我在期待什么吗?你把我拒之千里,你知道我心里是多痛苦吗?……”筱怡显得很激动,眼睛湿润了,随之滴滴热泪夺眶而出。

  这时,对于筱怡一连串的质问,我是真的无言而对。于是我掏出香烟来抽,我把一支递给筱怡,她接在手里,筱怡有一双漂亮的手。洁白,修长。特别是她抽烟的样子,很美。但这一次她没有把香烟放在嘴里,而是放在酒台上,看来她现在是不想抽烟。

  酒吧里的人逐渐多了起来,大部分都是附近写字楼里的上班男女。他们在聊着微软的视窗、纳斯达克的跌涨、容格理论中的性欲望,柏拉图的情感论断,但他们更擅长在烛光下示爱,在爵士乐的颤音里任情欲滥觞。

  真的,为什么会这样?那些衣饰端庄的女性,她们在白天的写字楼里,在狡猾的客户面前,在流光溢彩的时髦Party上,是那个永远诱人、光鲜、才情四射的天使,让女人妒羡,让男人渴望,却在夜晚的烛光和爵士乐的颤音中难掩脸上的落寞和神伤。

  我和筱怡就这样对视着,静静地。那是一段奇异的时间,带着暧昧的气息和安慰。是不是因为同样脆弱的容易被伤害的心灵,同样寂寞,所以同样有温度?

  我的等待没有结果,在她的生活中,我不想有我的位置,我永远是站在舞台角落里的小角色,我只是午夜的旁观者。

  酒吧里的迪斯高音乐开始震耳欲聋的响起。在这里,灯红酒绿下的男男女女醉生梦死。一切与本能有关的情感都昭然若揭,不用太多的言语,甚至毋须付诸肢体动作,只要一个眼神,便可以在寂寞的群落中找到那个能安慰你的人。对喜欢寂寞又不甘寂寞的人而言,酒吧无疑是一个寻梦的天堂。

  突然“啪”地一声,惊动了酒吧里所有的人扭头四顾。靠门的桌子,两个女孩箭拔弩张地对峙着,一个素面朝天,一个浓汝艳抹,表情一样的气急败坏。一旁坐了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大男孩,蹙着眉,脸上全是无奈,高喊:“你们有完没完?”

  男孩站起身,拉两个女孩坐下,但是被猝不及防地甩了个踉跄。那个化了浓妆的女孩随手给了男孩一巴掌,紧接着扑上去揪着另一个女孩的胳膊,蛮横地向门外拖。男孩摸了摸脸,突然吼了一声:“这样总行了吧!”说着抓起桌上的一瓶啤酒,猛地砸向自己的脑袋。酒水混着血水从男孩额上淌下来。

  两个女孩怔住了,那个略显朴素的女孩“哇”地一声哭着跑出酒吧,另一个女孩跺跺脚,随即也奔了出去。男孩面无表情地走向吧台:“小姐,再来瓶Tiger。”

  望着他手中的那半瓶啤酒,我忽然觉得,喝完这瓶酒就该离开了。这的暴戾和浮躁并不适合我。在这时,筱怡伸过来一只酒杯,“来,干。”

  没容我清醒过来,她仰着脖子把一杯酒咕咚咕咚全倒进了嘴里。我和筱怡你一口我一口地灌着红酒。尽管我不喜欢红酒,但这是一个拒绝孤独的夜晚,我可以拒绝感情,但我无法抵制孤独,更何况她是美丽的筱怡。

  饮酒的女人别有一番风情,我自然不是指那些在酒桌上不让须眉的巾帼。白酒过于浓烈,啤酒流于庸俗,而红酒又有些小资了,我喜欢调制的鸡尾酒。我喜欢它们有浓郁的酒香,绵绵的让人醉,不会烈烈的伤人。

  “子昊,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不过,我会给你一个答案。”筱怡在醉意朦胧中对我说道,仿佛在唱着一首哀歌。酒吧里,透过昏暗的灯光,象有片片白雪飘下,凄艳和绝美。扑朔迷离。

  我抬起头来看她,也许是因她的眼睛里流露出的诚恳,又或许是她态度的坚绝,我说:“不,筱怡,我了解你的为人。我不能强迫你。”

  然后仰头将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我们互相搀扶着走出酒吧。在去停车场的路上,她的头沉重地靠在我肩膀上。

  “筱怡,我送你回家。”

  “不,我自己还能开车。”她推开我的手,冷冷地回了句。我还是搀扶着她走到她的车旁,我为她开了车门。

  当筱怡坐进车里,发动了引擎,她突然摇下汽车的玻璃窗门,探出头问道:“对啦,忘了问你,你跟陈静是什么关系?”

  “朋友关系。”我回答。

  筱怡“哦”了一声,车开动了。我望着她那白色的BMW缓缓地湮没在楼群的暗影中。消失在茫茫的夜色里。

  我站在无人的街道上,任头发在晚风中飘舞。我感到异常的失落。我仿佛看到了铺天盖地的大雨,听到那呼啸而过的风声和惊炸的雷击。当飓风袭来,狂风从群山间呼啸而来的时候,只有那孤独的行者,才能感受到那种生命里最强烈的震撼。


(四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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