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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五)

  “忙什么呢?昊儿!”我不知道我妈是什么时候进的屋,她的喊声把我从沈思中惊醒。计算机的屏幕上是王丽的信,我还没有来得及切换,我妈就走了进来。

  “哦,妈。”我在慌乱中答应了一声。

  “工作啊?”我妈瞅了一眼我的计算机,然后坐在我的床沿上。

  “不不,上网呢。”

  “那你看的是什么?”

  “电子邮件。”

  “谁写给你的?”

  “朋友。”

  “是男的还是女的?”

  “女,女的。”我有点支吾的回答。

  在我妈看来,我是她的儿子,我就应该把我的一切都告诉她,她觉得母子之间不应该有任何秘密,我就是她,她就是我。

  其实我妈对我的关心远远要超过关心她自己。想起上次离家去新加坡之前,我妈默默地为我打点行装,她真的是极其细致,所想之处无所不尽,怕我在外生病,为我准备好了所有常用药品,并将说明写在纸上放入我的行囊中,我虽然感动,但还是笑言母亲太小瞧我,还把我当儿童看。母亲轻轻嗔怪了我一句,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儿想娘,比线长;娘想儿,比路长”。我妈送我到机场,当我走进隔离区的时候,我看到了母亲不停的用手拭面,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坚强的母亲流泪,那一刻,我的心很酸,从此心中烙下了永远都挥之不去的一幕。是啊,线再长可它总是有尽头的,而母亲对儿子所体现的舔犊之情却象路一样永没有穷尽。

  “昊儿,我可知道现在这网上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有,聊天的,网恋的,天亮以后就分手的。我可告诉你,咱可不干这种事儿!”

  “我知道。妈。”

  “你从小我就教育过你,做人要正派,要诚实,要坦荡。你喜欢英子,我很高兴,但你决不能去招惹其它女孩子!知道吗?”我妈一脸的严肃和凝重。

  “知道!”我回答。

  “我现在去做饭,吃过午饭之后,我们一起去医院看你刘伯伯。”

  “您下午不上班了?”我诧异的问道。

  “我请假了,为了你,我也破例了!”

  “为了我?”

  “是啊,你跟英子的婚事也该解决了,这次我去看看你刘伯伯,顺便与英子她妈也谈谈你们的事儿,你们都不小了。”

  “妈,我们的事儿您就甭操心了,还谈什么呀?”

  “行了,我去做饭,东西我也买好了,你还上你的网吧!”我妈说完走了出去,我突然感动一阵茫然。王丽的信我妈看不到,她眼睛老花。她的一顿教训让我不知道如何来回王丽的邮件。不回吧,未免太无情,回吧,那要写些什么呢?一想到结婚,更让我觉得不知所措。

  我妈向来手脚麻利,动作迅速。没多会儿的工夫饭就做好了。

  我和我妈坐在公共汽车上,下午时间,车上的人并不多,但路上却堵塞得很厉害。我坐在一个靠车窗的位子,暖暖的冬阳从窗子照射进来,身上热乎乎的。

  我望着窗外的车辆、行人和最近几年才盖起来的那些现代高楼大厦,我突然感慨这眼前是北京吗?熟悉中却感到又是那么陌生。北京应该是个古城、皇城。过去的北京城门之多,可谓星罗棋布。北京古城门素有里九外七皇城四之说。也就是内城有九门,外城七门,皇城四门。在内城,南城正中是正阳门,东为崇文门,西为宣武门,东墙南侧为朝阳门,北侧为东直门,北墙东侧安定门,西侧德胜门,西墙北侧西直门,南侧阜城门。据说那城门楼是:丹楹朱恒,黄瓦飞檐。尤其在夕阳西下,鸦鹊低飞的时候,它会让你想象起在这城门楼里发生过多少古往今来的故事。记载了无数惊心动魄的历史。

  正当我望着窗外遐想时,蓦然看到行人中有一个熟悉的背影,高挑的个儿,匀称的身材,穿一件白色的长羽绒服,那走路的姿势,背影的轮廓,都像极了她,王丽。那一定是王丽,当时我真的就想喊她,突然注意到我身旁的妈妈。我怔住了。我的心突然狂跳不已,我傻傻地望着,直到那人的背影渐渐远去。

  “昊儿,想什么呢?”

  “没,没有。”

  “这次回来,你好象有什么心事?”

  “没有,真的没有。”

  “你瞒不过我,儿子,你过去总是对我说说笑笑,总是有你说不完的事儿,我还嫌你嘴贫呢,这次你可不一样了。是不是在新加坡工作不顺心?还是跟英子……”

  “没有,在新加坡挺好的,英子对我也挺好的。也许现在长大了,成熟点了。”

  “真的?你可别有事儿瞒着我?”

  “不会了。”我将肩膀往我妈身上靠了靠,既像撒娇又像安慰似的笑着对她说。

  “子昊,瑶瑶和方琳曾经打电话来问过你,我没有告诉他们你在新加坡的电话。”

  “找我?您干吗不告诉他们我的电话?”

  “我怕影响你,瑶瑶这孩子忒疯,男朋友都不知道换了多少个了?现在这年轻人,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那方琳呢?”

  “方琳这孩子还挺好的,就是刚离了婚,带个孩子,挺不容易的。”

  我“哦”了一声,没再说话。想起过去大院儿里的那些孩子,现在都怎么样了呢?瑶瑶和方琳都曾经是青春靓丽和能歌善舞的女孩,都是大学里男生追逐的目标,但他们都对人家不屑一顾。我知道他们对我都有点意思,由于我和英子的关系,我从来不曾对他们表示过丝毫的暧昧态度。

  穿越时空,仿佛激荡在内心深处的是一种落寞的爱。不记得谁写过这样一段字,给我的印象很深:不要问明天到底有几天;不要说永远究竟有多远。人生的路上,又有谁不是过客呢?一瞬间,我有些钝痛的感觉。深思了片刻,感叹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一种人,虽然生活在离你很远很远的地方,但你知道,他其实就在你心里。

  到了医院,我带我妈直接进了刘伯伯的病房。病房里格外的安静。刘伯伯仍然像睡着了似的躺在病床上,英子的妈-杜阿姨趴在病床的床沿上。病房一头的沙发上有两个刘雄公司的人在值班。

  我和我妈轻轻地走到床前,把带来的东西放在床头的桌子上。英子的妈看到了我们,急忙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毕竟他们都是老战友了,而且在北京也很少碰面,长时间不见,偶尔见到都显得特别亲切,总有说不完的话。我跟他们打了招呼之后,就下楼到外面抽烟去了。

  这是个周末的午后,天色逐渐变得阴郁沈寂,来医院的路上还有灿烂的阳光,现在也消失的无影无踪。视野里满是浓重的铅灰色。密密的雪意藏在空气中,像噙满泪水的伤心少女,随时会夺眶而出。

  我大口地吸嘬着手上的香烟,努力驱散不断袭上心头的冷清和寂寥。我又想起王丽,想起在新加坡的那段岁月。想起王丽给我写的信。

  我好象有些在意她的出现,恍惚感到她的存在,过去她打着赤脚在房间里飘来飘去的踪影和那温暖的笑容似乎又在脑海中显现。

  原来走进一个人的心里其实很简单,只要站在对方的立场上,相互理解、相互体谅,一切终将云开雾散。在爱的世界里,最重要的也许就是宽容和理解吧。我长长地嘘了一口气,心想,有的时候真的需要随遇而安。

  这时候,天色似乎又暗了些,而我的心里却比刚才透亮多了。于是,我又点了一支香烟。

  “嘀嘀……”一辆黑色的奥迪由远而近,嘎然停在了我的身边,车门开启,从里面钻出一位男子,一身讲究的服饰,一头梳理得很平整的短发,满脸堆笑,像一个态度热情的司机,他伸开手臂向我走了过来,我定睛一看,“李军?”我急忙迎上去。

  “李总!”我喊了一声。

  “嘿,讽刺哥们儿不是?”李军仍然油腔滑调。我闻到了一股刺鼻的酒气。

  “怎么是讽刺?你不是在英子她哥的公司任付总经理?”我说。

  “我是给雄哥打工,这不,今天送英子来了。”李军说着,朝汽车的另一个车门望去,这时,英子从车里走了出来,还一边用手捋着滑到额头的发丝。

  “哎,我说。那两个妞……”李军诡异的神色,一时令我不知所措。我知道他指的是王丽和陈静。

  “哪两个妞?”英子突然冲李军发问了一句。我想一定是李军忘了场合,他经常会不假思索地把一些事情说出来。

  “哦,那,那……”李军意识到说走了嘴,说话打起了结巴。

  “李军,你们俩在新加坡时干什么坏事儿了?”英子严肃起来。

  “咳,瞧你说的,我们能干什么坏事儿?我是说方琳跟瑶瑶。”李军脑子变得快,转开了话题。

  “方琳跟瑶瑶能叫妞吗?都孩儿他妈了!”英子不饶地说道。

  “咳,这不说惯了吗。”

  “是泡妞泡惯了吧?”

  “那能呢?好,说正经的,子昊,大家都听说你跟英子回来了,想在一起聚一聚,都是咱们过去大院儿里的孩子,我跟英子已经汇报过了。明天晚上望星楼。”

  “好啊。”我答应了一句,又胆怯的望了英子一眼。

  “就别在这儿说了,喉冷的,进去吧。”英子把脑袋直往大衣领子里面缩。

  于是,我们三人一起进了医院的楼。

  到了病房,英子很有礼貌的跟我妈打了招呼之后就急着去看她爸,刘伯伯仍然安静地躺在病床上,目无表情地看着屋里的人。

  李军也跟屋里所有的人问候之后,坐在了那两个值班的年轻人中间,他们看到李军都急忙欠起身为李军让座。

  “这是李军吧,也这么大了。”我妈看到李军惊诧地问道。

  “是啊,阿姨。您把我都忘了。”李军半开玩笑的回答。

  “你说咱们能不老吗?这孩子们都这么大了。”杜阿姨感慨的说了一句。

  “是啊,”我妈响应了一下杜阿姨,然后又问李军:“李军,结婚了吗?”

  “没-有。”李军把没字拖得很长,似乎显得有些无奈。

  “他呀,本来跟瑶瑶挺好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掰了?”杜阿姨显出一种同情的神情,眯着眼望着李军。

  “这瑶瑶也是的,听说现在又跟一个香港人好上了。”我妈接着说。

  “是吗?”杜阿姨把眼睛睁得很大,好象极为惊奇的样子。

  “行了,你们就别议论别人了,现在都什么时代了,谁管谁呀。”英子不耐烦的冒出一句。

  这时,病房的门吱呀一声轻轻的开了,我朝门的方向看去,心里陡然一缩。

  只见钟如萍走了进来,她一手提着一大包东西,另一只手拢了拢吹乱了的头发,她依然是那样的端庄,优雅,她的衣饰打扮依然是那样的精致而富有品位。她环视了一下病房里的每个人,然后温柔地说:“哟,这么多人哪!”她的的脸上露出了从容的笑容。似乎没有看到我。

  我倒是突然感到不自在起来,我记得一首歌曾唱到:“如果有一天你我重相逢,不知是否能够再度从容?”我的脸有点发热,我在努力控制我的心跳。

  “这是……”我妈看着杜阿姨问道。

  “哦,这是我侄女,平儿。”杜阿姨跟我妈介绍说,然后忙对钟如萍说道:“这是子昊的妈。”

  “喔,阿姨,您好,您就是子昊的妈,我跟子昊认识。”钟如萍自然而得体的跟我妈握手。

  “你好,子昊,英子。”平儿向我和英子点头。

  “你好,萍姐。”英子答应了一声。

  “这处长一来,真是满屋生辉呀!”李军也站了起来。

  “得了得了,李军你就少说两句吧。”锺乳萍在李军的肩膀上狠狠拍了一下,看样子他们都很熟。

  妩媚而聪颖的女人的确是稀有的精神贵族,他们傲然、丰韵,丝毫不矫揉造作,那种具有亲和力的笑容确实可以照亮整个房间。

  “我干吗要少说两句,萍姐是从美国回来的‘海龟’,又是商场上的美人,今天再次见面,真是幸事、幸事!”李军带着一丝善意的戏谑,轻轻地一笑。

  钟如萍“嘿嘿,”也笑了。那声音似乎充满乐感,甚是好听。她用右手捂着嘴,极力遵循那笑不露齿的古训。那纤细的手指整齐地压在柔润的嘴唇上。我在想,这现代人的表情也可以有古典的内涵。我甚至可以看到一颗晶莹的泪珠渗出她美丽的眼角。我知道那不是由于感动,完全是乐的。

  “李军,这儿不是酒吧,这儿是医院,要打情骂俏到外面去!”英子突然火了,她冲李军吼了起来。顿时,屋里鸦雀无声,个个目瞪可呆。

  “英子,有话好好说,发什么火啊?”杜阿姨向英子说道。

  钟如萍也陷入了尴尬,她一边把手上的东西放下,一边歉意的对英子说:“对不起,英子。”

  英子完全不顾平儿的道歉,她离开刘伯伯的床边,从挂衣架上取下大衣便向门外走去。

  “英子,你上哪儿去?”杜阿姨喊了一句。

  我迅速地跟了出去,到了门外我拉住了她的手,说:“干吗呀,何必这么生气?况且人家都不是恶意。”

  “我不管他们恶意还是善意,我爸重病在床,他们还有心思逗乐,我受不了。”英子一股的任性和蛮不讲理。

  “我理解你的心情。但大家都是好心来看你爸的,你也不能这样对待人家呀,况且,你爸有病,也不能大家都整天跟着哭啊?”我安慰她。

  随后,李军也出来了,直向英子道歉赔礼。

  这时正好刘雄也来了,李军急忙向刘雄解释了刚才发生的情况,他满脸的愧疚。

  “没事儿,都进去吧。”刘雄毕竟是大哥,手扶在李军的肩上安慰说,然后,又对英子说:“又不是外人,计较什么?你们看,谁来了?”

  “英子,子昊。”清脆的声音,柔细的声调,我寻着声音看去,在刘雄那粗壮的身后站着一个小巧玲珑的女子。

  “瑶瑶!”英子惊奇的喊道,脸上的怒气立刻消失的干干净净。好几年不见面的儿时的小伙伴,见了面必定是有些惊喜。

  “听说你们回来了,而且也听说你爸爸病了,所以就急着来看看。”瑶瑶还是那种说话很快的性格,薄薄的嘴唇,涂着红艳艳的口红,那双水灵灵的眼睛还是那么透着一种诱人的灵气,说她是小狐狸精,一点也不过分。

  “谢谢你,瑶瑶。”英子和瑶瑶亲热地搂在一起。

  刘雄和瑶瑶的到来给病房里的气氛缓和了许多,一阵的相互寒暄之后,大家又融洽了起来。以往在这种场合中我一向如鱼得水,今天却突然有点做贼心虚的感觉。而且还有些莫名的紧张,我的笑容肯定不是很从容。

  凭窗而望,雪终于落了下来,听不到声音,却能看见对面楼群黯淡的砖红色外墙早已殷成了炫目的白色。凄凄艳艳,如泣如诉。

  在病房里,人们的心情总是忧郁的。由于来的人多,怕影响刘伯伯的休息,所以我们聊了一会儿就准备回去了。

  英子坚持要留在病房照顾她爸,我得送我妈回家,正好瑶瑶跟我们住一个大院儿,而且她还有车。于是,我们就先走了,离开之前,我看了一眼平儿,正好我们目光相接,从她那含情脉脉的眼眸间,我能体味到她的沉默和幽怨。她太悲哀了,她站在那里是那样的美丽,是那样的深情,她的脸上分明是一份焦灼、一份等待、一份期盼。


(七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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