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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九)

  下班了。雨不知不觉地来了。我从办公室下来,与筱怡告别,便钻进车里。

  雨不停。就那样一直一直滴落下来。隔着玻璃,迷蒙如轻烟一般淡然。穿过剔透的车窗,看到海面上浮起柔和的雾霭,朦胧着,纠缠日光云影。

  偶尔有微凉的风拂过。雨丝斜了,挥洒到面前的窗上。刮雨器摇摆一下,只残留些许水痕。

  日光稀疏而黯淡。突然想起曾经年少,某个飘雨的傍晚,独自在校园的草坪间漫步。雨滴从宽大的梧桐上滑落,带着青翠的幽香,碎了一地,仿佛幽缓的叹气声响起。叶片被洗得浓绿,煞是刺眼。就好像张开五指的手,上面有掩不住掌心的命运线。

  回到家。感到有些疲惫。一进门,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鸡汤香味儿。

  王丽带着一脸的汗水从厨房里走出来。

  “回来了。”她笑容满面地问道,并急忙从鞋柜里把一双拖鞋放到我跟前。

  “哦。”我一边脱着脚上的皮鞋一边回答。

  “你先洗把脸,晚饭马上就得。”她仍然笑嘻嘻的。

  我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王丽似乎也不在乎。也没有一丝的悲哀,相反,嘴角却总挂着一丝坚硬的微笑。

  “我也歇会儿。厨房的汤已经炖了大半天了,我用慢火煨着,那样汤就更醇更香了。”王丽坐在厅里的一个凳子上。

  我望了一眼厨房,看到锅中的汤正快乐地喘息着,乳白色的蒸气带着淡淡的清香,透过厨房的门飘荡在整个房间。

  “今天都干嘛了?”我看到王丽就坐在我的面前,我也没好意思马上就去洗脸,便没话找话的问道。

  “咳,今天还真没闲着,洗衣服,拖地板,打扫卫生,上超市买菜;本来中午想睡会儿,结果看到从北京特意买来的那一大堆做汤的菜谱,所以就看了一中午的书,然后就一手拿着菜谱,一边手忙脚乱的操作。这不,一直就忙到你回来了。”王丽眉开眼笑地讲述着。

  “随便做做就行了,何必那么认真。”我说。

  “其实要做出好汤并不难,只要倾注了热情,只要火候熬到了,自然就成就了,这就像咱们这家,只要用心经营,就会水到渠成、就会幸福美满,对吧?”

  “对,我去洗一下。”我敷衍了一句便站起来去了浴室。

  “那我就去给你盛汤,太烫了,得凉会儿!”王丽倒挺亲切的,说着又进了厨房。

  我换了衣服,洗了把脸,身上似乎轻松了许多,我坐到了餐桌那里,看到王丽已经盛好了汤,便喝了起来,喝完了一碗,感觉整个毛孔都服贴舒畅了起来。

  王丽看到我这满足的样子,便又轻快地端上饭菜来,脸上始终泛着幸福的微笑。

  平静的日子,平静的汤,只是我的内心却不能平静,一想起筱怡告诉我小雪在找我的事,就感到不安。我下午曾几次打小雪的电话,但每次按电话号码到最后一个数字时,我就停止了。我了解小雪,她的小姐脾气太重,耍起性子来会蛮横不讲理。

  因为我不能晚上跟她去约会,我不能辜负王丽,但她究竟那么急着找我又是为什么呢?越想越觉得心情烦躁。吃过晚饭我去阳台抽烟,王丽在洗碗。

  坐在阳台上,凝视远方的天空,游荡的云彩在翻飞。蓦然扣击爱的长棂。于是总也忘不了,小雪那不觉莞尔、絮絮温言还萦绕耳边,醇美如歌;还有指间残留着秀发轻抚,披散于风,记忆中她的容颜,如天鹅绒般的温柔令人窒息。而今花已不复绽露欢颜,冥冥的梦幻里,留下她孤独的身影,划下一腔的愁怨,只能无边的冀望,消失于广袤蓝天。

  也许,也许在很多年以后,你还会记得有一个人彻夜向你陈述那些让人心碎的往事。只是,她的心早已经碎了。再也不信这世间存在心碎的东西。尤其是爱情。也许,真正心碎的只是我们尴尬活着的现实。

  抽完了一支烟,便去书房打开了电脑。电脑的屏幕上出现一组画面:青山、碧水还有山上成片成片的枫叶,水木年华在唱着《再见了,我最爱的人》,前奏是一段贝斯和吉他的合弦音,而后就是这一汪碧水中的歌声:

  弥漫的烟雾中我看到你那张忧郁的脸,你说出什么样的理由啊你与我告别。

  是朋友啊!是恋人啊!

  还是心底最爱的人?

  你松开手后转过身后,让我忘了你……

  两个男声的组合,淡淡的忧伤和着下一段音乐过门时的小提琴声,凭着对音乐的喜爱,我听出了小提声的忧郁和钢琴的敲打,敲打出一汪碧水,手鼓的节奏中,有大片大片的类似于枫叶的植物,火焰一样的红色映在积雪的山顶,一个让人心痛的声音在唱:

  带着青春的迷惘与冲动,让我拥抱你。

  寂静的夜里我们跳舞吧!

  忘掉你所有的伤悲,吹起那忧伤的布鲁斯啊!

  你是我最爱的人……

  我不知道布鲁斯是什么乐器,吹起忧伤的布鲁斯,也吹起了我的伤感,有眼泪落在键盘上,为筱怡?为小雪?那一脸的憔悴,一脸的失落,让人看了心疼,一个命运多难的女子,一生寻找爱情,却总是有爱无果,或者,真应了那句话,相爱的人不会相守,而相守的人不会相爱。

  顿然压抑着的情绪,在这寂静的黄昏里,在水木年华的歌声中渲泄出来,我从不知道一首歌会让人如此伤怀,音乐让伤感变质,人的眼泪有时会没有理由的流出来,其实也是有理由的,因为伤了别人,伤了自已……

  歌声停了,我去浏览网站,当我正在看《联合早报》网页上的新闻时,一阵轻盈的脚步走到我身后,接着一杯热茶轻轻地放在我面前。我惊讶地回头,一张精致的脸,笑容温暖,眼神真诚,亭亭玉立,让我心里微微一颤。

  “在公司看了一天的电脑,回家还看呀,别看了,啊,我们看电视去吧!”

  王丽抹着脸上的汗珠,诚恳地说道。

  “好吧。”我答应了一声,便从椅子上站起来,随王丽进了客厅。

  王丽手拿控制器,开了电视,而我却有点儿心慌不宁,忍不住偷偷看了她一眼,她正聚精会神地瞪着屏幕,嘴角浮着浅浅的笑容,像一朵素雅的玉兰,清丽动人。心里突然有种温暖的感觉。不经意的对着她那张温暖笑脸,我微笑了,但很不自然。

  电视里传来一阵激烈的打斗。打斗是男主角与一个魔头之间的生死决战。男主角几乎招架不住,恰巧女主角及时现身,给那个恶人致命一击,自己也因用尽全力而经脉断裂。男主角抱起她,痛哭欲绝地问:“你明知会这样,为什么还要练’七煞绝命掌‘?”

  女主角奄奄一息,回答道:“只有这一个办法。他丧尽天良,双手沾满了血腥,如果他不死,就会有更多无辜的人受害。只要能杀他,牺牲我一个又算得了什么?”

  看到这里,我不禁打了个寒颤,我好象就是那个魔头、那个恶人,或许我就和他一样,丧尽天良,双手沾满血腥。

  我不自觉地向王丽看去,也许她被女主角的那种为他人舍生忘死的气概所感动,眼睛红红的,有闪动的泪光。我似乎也被她感染,心里沉甸甸的。虽然认为女主角那样做不值,但的确令人敬佩。我自然联想到自己,联想到家庭,如果每个人都不敢承担一份责任,那么这个社会还有什么追求和奉献可言?

  这时,厅里的电话突然急促地响起来,我又是一惊,我首先想到的是小雪,会不会是小雪找我把电话打到家里来了?我正要起身去接,王丽却主动地接了,因为电话机离她比较近。

  “Hello!”王丽拿起话筒,回应,语气轻柔温和。而我,心却缩成一团。

  “爸,挺好的,挺顺的,……”王丽高兴地跟她爸说着电话,我的心也随之平静下来。

  王丽说了一阵儿之后,又把话筒交给了我,我又跟王少华聊了几句,无非是一些叮嘱和关心的话。说完电话,王丽突然从背后楼住了我,我的浑身顿时哆嗦了一下。王丽那柔软、丰满而且坚挺的乳房紧紧地贴在了我的身后。

  “看来我爸还挺关心我们的。”王丽亲昵地把头贴在我的颈间说道。

  “是啊,作父母的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过得好。”我说。

  “我觉得我现在好幸福。”王丽撒娇的样子。

  “那是啊,你有爸有妈,而且都那么疼你。”我回过身端起她美丽的脸说。

  “还不只这些。”

  “还有什么?”

  “我还有一个好丈夫,一个让我爱不够的男人。”

  “我可算不上好丈夫。”

  “那我不管,我觉得好就行。”

  夜显得如此的安静祥和,又是如此的躁动不安。雨停了,月亮从云雾中钻出来,在天空中优雅地微笑,稀疏的星星在月亮旁边眨着眼睛说着悄悄话,他们的光芒平静地铺洒在房间里面。然而,房间外面都市的喧嚣声依旧存在,来来往往的车辆,行色匆匆的人群,都在表演着他们虚伪的角色。

  我和王丽躺在床上,开始时,很寂然的不说一句话,无言,有时候语言无力表达思想。我在想,其实,我跟王丽还挺般配的,如同晴朗的天空一般的清澈纯洁。天空是包容一切罪恶的菩提树,在菩提树下面,我们仰望它,显得我们是如此的卑微渺小,如同尘埃。

  夜来了。王丽像盛夏的牵牛花一样,紧紧地缠绕在我的身上,我也像一株木棉,我们想要怒放出人世间最美丽的花蕾。我们做爱,我们缠绵。夫妻欢爱,天经地义。上帝说,放纵欲望的人都是罪恶可耻的,但我们是无辜的,清白的。我们是在婚姻面前放纵欲望。

  我记得王丽在北京时曾对我说,她说耶稣说过“你们谁没有罪就用石头处死她”,人为什么不能宽容呢?当时我的泪水在她的脖子里绽开,同时她的心也被渐渐的融化。她爱我,她依然懦弱地爱着我,即使我背叛过她。她宁可相信,我是酒后乱性,她知道爱有时需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子昊。”王丽翻了个身,面冲向我。

  “你没睡着啊?”我问。

  “嗯,子昊,你今天好象不太高兴,是吗?”

  “没有啊,第一天上班,事情太多,有点累。”

  “哦,要有什么事儿,可别瞒着我,好吗?说不定我还能帮助你。”

  “没有啦,我会有什么事儿?”

  “我听人家说,’男人在结婚前觉得适合自己的女人很少,结婚后觉得适合自己的女人很多。‘是这样吗?”王丽带着疑惑的神情问我。

  “也许吧,我倒没有想过。”

  “别人都说,千万不要让你爱的那个男人知道你有多爱他,否则,他就会吃定你,让你永无翻身之日。可我偏不,我就是要大声的告诉你,告诉每一个人,告诉全世界,我有多爱你,我就是要这样毫不掩饰地、赤裸裸地给你看我爱着你的心。”

  “谢谢你!”

  “跟我还谢什么?我这个人就是这样,每到下雨的时候,我就会担心,担心你是不是没有带雨伞,有没有被雨淋到,我知道你这个人又大意又粗心。”

  “我不爱带伞,觉得麻烦。”

  “天晴了,艳阳高照。我就会想,这么好的阳光,我们的枕头,我们的被子是不是应该拿出去晒一晒,你的衣服,你的鞋袜是不是都洗了。”

  “你还真是操心不少。”

  “我就是喜欢这种有家的感觉,喜欢看到阳台上挂满你干干净净的衣服、袜子,还有那面美丽的床单,有风吹过,好象它们都在笑。”

  “哦。”我应了一声。

  “和朋友逛街,看到路人脸上幸福的笑,我就心想:你现在在干什么呢?开会?上班?或者只是在上网?想你那么喜欢电脑,我就会无声地笑开来,一脸宠溺。分神之间,旁边有车急驰而过,朋友气急败坏地拉我:怎么不看路?心头一惊,我如果就这样离开,那不是再也看不到你了吗?”

  “你瞎想什么呀?”

  “所以我要珍惜我自己,因为我要让你变成世界上最最幸福的人,我怎么放心得下?怎么割舍得下?又一想,这么多意外事故,这么多天灾人祸,万一你跟上一次一样,有一点点闪失,我怎么承受得起?”

  “不会啦,哪会老有事故?”

  “如果有什么危险,我希望我能代替你;如果可以,我要用我的生命来换取你的幸福和快乐;让我们都平平安安,健康,幸福的活在这个世界上。好吗?”

  “你今天是怎么了?今天咱们可没喝酒啊。”

  “你别笑话我,我就是这么傻,我就是这么想的。”

  “好好,我没有笑话你,也没认为你傻,快睡觉吧。”

  “那你搂着我睡。”王丽说着把头埋在我的颈间。

  “好,睡吧。”我把王丽揽在怀里。

  没一会儿,她睡着了,脸上带着几分宠溺,几分羞涩,还有几分喜悦。

  我反而睡不着了,想起来总有一种自嘲的心情,虽然我已经是个已婚的男人了,但走出家门,还是满脑子风花雪月的浪漫,走进屋来,才知道每一件实在而琐碎的家务扑面而来,把那一颗浪漫的心也消失殆尽,忙得这一天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干了些什么。

  也许人生的困惑就是这样,想高雅一点,远离凡尘,却又舍不得不当一名能干的丈夫,以博贤德的美名,营造一个小窝,竭尽心智地去做一个忙碌的好好男人。天长日久,就会少了许多书香,添了一身的油烟,似乎又于心不甘。

  再仔细想想,出门在外,有等待你回来的人,有你要等待的人,回到家中,有关心你的人,有你要关心的人,这才是实实在在的生活。有个家,家中的每个人就如每只放飞出去的漫天飞舞的风筝,而家则是放飞风筝的丝线,当你飞得有点高远有点飘忽的时候,丝线便开始慢慢地收回,提醒你真正的归宿还是在地上-实实在在的生活。于是你得暂且收拢那颗心猿意马的心,按时回到家中,才能皆大欢喜。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王丽在我身上如同一件巨大无比的华裳,把我严严实实地覆盖,又像一支沾戴着露水的花骨朵,在清晨的太阳下面映射着七色的光环。

  吃过早饭,我先送王丽去医院上班,在她下车的时候,轻轻地在我的脸上一吻,说了声,“晚上我回家做饭。”就淹没在上班的人群中。

  上午在公司里开了整整半天的经理级会议,下午部门里讨论新的项目计划,忙碌的工作几乎没有喘息的机会。筱怡已提升为部门副经理,有些工作都由她负责去做,这样也减轻了我的不少负担。

  讨论结束,当我刚回到办公桌的位子上,桌子上的电话响了。我拿起电话接听。

  “哥,你回来了。”声音很小,虚弱、飘忽,话语也模糊不清,显得有气无力。但我一听就知道是小雪。

  “你怎么了?”我急忙问道。

  “我恐怕要不行了。”小雪说话中喘着气,艰难费力的样子。

  “你在哪儿?”我紧接着问她。

  “在,在,在家。”她吃力地回答,似乎就要坚持不住了。

  “好,我马上就来,你等我。”我搁下电话,跟筱怡交待了一句:“我有急事,出去一下。”便下楼,开车向富兰克路飞快地驶去。


(八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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