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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六)

  李军打开行李,从一个袋子里拿出一瓶“CHIVASREGAL”酒,又去厨房找了两个杯子,他一面开着酒瓶,一面说:“哥们儿,喝杯酒吧,刚在机场免税店买的。”

  “不不,待会儿还要开车呢!”我说。

  “少喝点,不耽误开车。”李军继续往杯子里倒酒。

  “不行,一口也不喝,碰到警察可不得了!”我拒绝。

  “哪有那么多警察?来吧,干了。”李军硬是把一杯酒塞到我的手上。

  我接过杯子,我倒想知道,这个在北京时在我面前傲慢地展示自己胜利的家伙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毫不掩饰,他究竟还有什么话要告诉我。另外,我也想知道些英子的情况。

  李军手里端着酒杯,看着我,说:“哥们儿,这次哥们儿又回新加坡来了,还指着你帮忙哩。上次在北京,是我不对,哥们儿在这儿给你赔个不是。毕竟咱们都是老同学,又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

  “你还知道咱们是老同学?上次我他妈的差点儿死在雪地里,这个账我还没有跟你算呢?”我忿忿的说道。

  “子昊,说实在的,那真不是哥们儿我要干的,那是英子她哥要我干的,我是跟人家干活儿,我能不听吗?”李军扭曲着脸,申辩着。

  “那你也不能把我扔在雪地里?再说也不能把我的手机和钱全给抢走啊?”我更是愤愤不平。

  “什么?抢了你的钱和手机?我不知道啊,那一定是刘雄手下的那帮家伙干的,那帮人简直就是黑社会。”现在的李军完全跟在北京的李军两个样儿,没有了在北京时的那种倨傲和蛮横,毕竟他身上没有什么值得倨傲的材料。

  “我看你跟黑社会也没有什么区别?”我说。

  “那哪儿成啊?哥们儿大小也是个总经理,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吧!”李军在牵动唇角微笑着,露出那一口不怎么整齐的牙齿,给人一种有点虚假做作的味道。

  “就你这总经理?我看大街上满街都是!”

  “哎哎,虽然不能跟您相比,但也不能这么挤兑哥们吧!”

  “说吧,这次你回新加坡,打算干什么?”我说。

  “嘿,这事儿啊,正想跟您聊聊呢,您在这儿时间长,朋友多,路子也广,而且脑子好使,点子又多,以后还得求您多帮帮忙!”

  “看你说的,你究竟是准备干什么?”我有些不耐烦了。

  “我还能干什么呀!做生意吧,我又不懂贸易;给人打工吧,我又没有一技之长;不就是老爷子有点钱,认识了一个新加坡人,人家给找了个地方,在什么加东,准备开一个餐馆,中国餐馆。”

  “做餐饮啊,你会吗?”我蔑视地斜他一眼。

  “咳,我哪儿会呀?这不,我爸从北京饭店找了两个厨师,”李军说着,把酒杯放在茶几上,从行李里拿出一个黑包,掏出一叠资料,对我说:“您看看,全是国家特级厨师。都有证书!”

  “假的吧!如今这假文凭,假证书到处都是!”

  “咳,您想哪儿去了?是北京饭店!哥们儿,北京饭店是国家元首级的人物住的地方,他能是假的吗?”

  “北京饭店怎么了?就是《钓鱼台》也可能有啊!”

  “行了,管他是不是假的,Whoknows?再说新加坡移民局哪有时间去查啊?”

  “那倒是。怎么?公司注册了?”我问道。

  “没呢!我哪儿懂啊?材料都有了,来,你在这儿正好,帮我看看这些资料,看怎么填写?怎么申请?怎么注册?”李军说完,端起茶几上的酒杯,“来,先干一杯!”

  我端起酒杯跟他碰了一下,喝了一口,说:“第一步,你要决定你这餐馆是注册有限公司还是无限公司?”

  “有什么区别?”李军摸着后脑勺,眯起那对小眼睛问道。

  “区别可大了,不过各有利弊。有限公司注册手续复杂,而且需要一定的费用。注册资本最好是越大越好,这样对你为厨师申请工作准证有利。它的好处是一旦餐馆倒闭了,破产了,那是公司的事,跟你个人无关,不会影响你的个人财产。”

  “无限公司呢?”

  “无限公司注册手续简单,费用很低,无须多少注册资本,但移民局不会批准厨师的工作准证,而且最大的问题是一旦餐馆倒闭,你个人要承担所有债务,也许你会倾家荡产,划入穷籍,让你还一辈子的债。”

  “哇,这太可怕了!还是有限公司好点儿!”

  “那是啊。第二步,你要去注册局申请公司的名字,也就是餐馆的名字,名字不得与别人的重复、相似,或者含有不良含义。”

  “对了,这名字还真得您给想一个了,你的文采那没人能比。”李军一脸的谀媚奉承。

  “得,这店的名字可是事关重大,我可没那本事,再说,英子那儿能通得过吗?”其实,我一直很佩服英子的文采和学识,她才是真正的真才实学。

  “咳,你就甭管英子了,现在是时间要紧,你先帮我想想,像咱们北京的《全聚德》,《东来顺》,《鸿宾楼》那样的,我要让我的餐馆红遍南洋,响彻新加坡!”

  “行了,哥们儿,不是我给你泼冷水,就像新加坡这弹丸之地,人口少,市场小,餐饮业又竞争很激烈,怎么去跟北京比?”

  “那倒是,不过咱有特色呀,这新加坡除了海南鸡饭,咖喱鱼头还有什么?我一闻到那味儿就想吐,等咱这北京餐馆一开,嘿!不把他们给镇了才怪!”李军显得得意洋洋,好象已经赚了钱似的。

  “你也别先吹牛!不过,如果真是北京饭店的师傅,哥们儿我也算解决了在新加坡吃饭苦的难题。”

  “没问题呀!只要你林子昊来,那是上宾招待,你指什么,咱就给你伺候什么!”

  “哈哈……”我笑了,说:“你他妈哥们儿就是吹牛行,也算你的强项,没准儿你做餐馆还真能成功。什么三教九流,地痞流氓,你都能对付。”我说。

  “行了,行了,您先给想个名字,我明天就去注册。”李军催着我说。

  “名字嘛……首先要突出地方的特点,让人一看就知道哪里的食物。”

  “对呀,对呀,那就叫’北京餐馆‘?”李军迫不及待地说道。

  “俗!”我摇头。

  “你说个不俗的。”李军看着我。

  “北京号称燕,可以叫燕京,所以你可以考虑叫《燕京园》。”

  “Good!Verygood!”李军拍着手赞扬着,然后端起酒杯说道:“来,再干一杯!”

  李军一口喝完了杯子里的酒,然后又把酒杯倒满了,他的脸上开始发红。

  “哥们儿,想不想加股参加我这个燕京园?”

  “得了,说实话,我对你,哥们儿我还不放心。加股等于扔钱。”

  “嘿,你怎么跟我老爷子一个调儿。”

  “你爸也这么说?”

  “是啊,怎么一个个都对我这么没有信心?所以啊,这公司真正的老板是英子。”

  “英子?”我惊讶。

  “但她不出面,出面的事儿是我,以后的财务大权都由英子来控制,这是我爸和他爸共同决定的。”

  “那还差不多,不过,像英子这样学习经济管理的美国硕士来管理这么一个小餐馆,是有点太大材小用了!”

  “是啊,听说美国的GM和IBM都想要她,可是我爸跟她一谈,她竟同意了,我也直纳闷儿!”

  “还不是为了你,你他妈的哥们儿也争点气,别辜负了英子!”

  “为了我?鬼才相信,她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我他妈的在家里连狗屁都不如,你说我这结婚是为了什么?从小咱们俩为了英子大打出手,如今我成功了,但又怎么样?我对英子可是一片痴情啊!”

  我没有说话,猛的,我的心一阵痛划过,我感觉自己胸口好像有一股灼热的鲜血要喷射出来,我感觉到一阵炫晕,我甚至忘记了我们是怎样结束的?退回去的路还有没有?如果可以,我宁愿守在开始的状态,因为那样,总有希望,总有期盼……

  “哎哎!怎么了哥们儿?”李军的手在我的眼前晃着,我才回过神来。

  “英子她什么时候来新加坡?”我问李军。

  “美国的事儿办完就过来。”李军喝了一口酒,突然扭头说:“干吗?你想英子了?”

  “对呀,我要说我不想英子那是骗人,毕竟我们在一起走过很长的一段路。”

  “是啊,我也知道英子现在心里想的还是你,但是,你把她伤了,她恨你,她不会很快就原谅你的。虽然她现在还不能接受我,但我能等。无论等多久?”

  我知道我的过错在英子心里刻下了无法消除的伤痕。我知道,我无意中已种下了一颗人间最苦的苦果,只能自己来尝。人间的因果循环是谁也无法躲避的,这就是宿命。

  宝贵的东西大多是不可碎了再补的,就像我和英子的这场青梅竹马的爱情,所以有时过去了的就真的过去了,我们再也不能回去了,就算回去了也不再是我们真实的自己。

  “哥们儿,还有一件事我想求你?”李军不但没有了往日的傲慢,语调里有种小心翼翼的胆怯。

  “什么事儿?”

  “英子来了,我求你不要去招惹她,我知道你们过去有很深的感情,但是她现在是我老婆。朋友妻,不可欺!我想这句老话你应该懂吧?”

  我没有立即回话,我该如何回答他呢?我知道,多少年来,英子一直认为我是她梦的结局,心的港湾,爱的彼岸……

  虽然英子任性倔强,但我曾经是她生命的支柱而让她放心依偎,她那绚丽的笑容永远是留给我的;我曾经以为我可以为她扯足风帆一起破海远行,她甚至放心的将她的心灵之舵交由我去指引,她那妩媚的身躯躲在我看似坚实的体后,只因为她希望我能细心呵护她那柔柔的生命之烛。

  她曾经说过无论我们之间相隔多远,她都会一直走向我,因为在梦的这头,我是她永恒的盼望,是她今生的梦想与期待……

  想到这里,我笑笑,又不好意思地摇摇头。

  “你笑什么?”李军显出一种不解的眼神。

  “好,我答应你,感情的事儿谁也说不清楚。”

  岁月有痕,我和英子也许是注定要分开的。但她的气息仍然无处不在。英子是一个令我柔肠寸断的名字。我现在不想伤感,我看了看手表,正指着6点10分。

  “好了,我要回家了,王丽还在等我吃晚饭呢,再见!”

  “谑!哥们儿现在变得这么老实啊?有家的男人就是不一样,好吧,以后有时间我请你去酒吧喝酒。”

  “行了!有时间你也好好看看书,学习学习,要不然英子更看不起你了!”

  “是、是,那您慢走。”我们都从沙发上站起来,李军还感激地跟我握了握手。

  “最后我还要告诉你,哥们儿,你要注意你跨下的那个Spear!”我说道。

  “怎么了?”李军低头使劲看着他自己的档部。

  “以前你可以到处随便的Shake你的Spear,但是你现在跟英子结婚了,结婚以后,就要老老实实的忠实于属于你自己的那一份生活。既然你愿意等,就不要再去那些花街柳巷耗费精力了,你的命运已经和英子联在了一起,你可千万要小心处理,稍微出点问题,就会毁了你自己的一生以及英子的一生。”

  “好好好,我知道!”李军使劲点着头。

  和李军告别,我直接回到家。每天下班,王丽总是精心准备上一顿合口的饭菜,总是希望我回家能吃得开心。这样,王丽也觉得越来越快乐,而且饭后也总是想要我同她出去散散步。

  碧涛苑的旁边就是东海岸公园,王丽紧紧牵着我的手在公园的小道上漫步,仿佛是生怕我一不小心会走失似的,有时她会显得很幸福的样子看着我,我们呼吸着透过身边大片树林传来的新鲜空气,望着那碧波荡漾的海面。忙碌了一天,此时此刻倒也感到些许的悠闲。

  走到一个小土坡上,王丽往一块干净的草地上铺了几张报纸,我们背靠着,闭着眼睛享受着这海边的舒适空气。

  “子昊,我看地上坐久了会着凉的,咱们去海边看钓鱼去吧?”王丽说道。

  于是我们站起来朝着公园的海边走去。这时,在我们前面走着像是一家三口的家庭,王丽可能注意到那个可爱的,大约四岁左右的小男孩,他在父母的陪伴下在小道上追跑、玩耍。

  王丽跟我说“子昊,等咱们以后有了孩子,也带孩子来这里玩,好吗?”

  我点点头,之后王丽轻轻地吻着我,似乎她有点沈醉了……

  我们在海边的一个鱼杆旁停下了,钓鱼人专注地注视着水面上的鱼浮,王丽蹲下来,低头看水桶里被钓上来的鱼儿,钓鱼对她来说是件新鲜的事情,她饶有兴致地看着吐着水泡的鱼儿。

  以前曾多次来过这个公园,给我的印象一直是淡淡的。可这回感觉有些不同了,我似乎在暗自寻找着什么,又在心里回忆着什么,我想起了那一次我和小雪就是在这里经历了那场无尽的缠绵……

  于是,我没有理会王丽便朝着那片枝叶茂盛的椰林走去,我努力地想从椰树上找出一粒椰子来,可我一无所获。我明白了,原来这并不是真正生产椰子的椰树,我若有所失。伸手抚摸着一片片的叶子,想起我跟小雪的这一场恋情,一如这椰树,永远也不会有果实的。但一想到她肚子里的孩子,心里又是一阵震颤,我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那次我和小雪也是手牵着手,从沙滩走进这片椰林。林内的小花园,还是碧水环绕,锦鳞畅游,树木蓊郁,慧草长艳,还是那种安谧、幽静、和谐、温馨,犹如仙境。

  我似乎又感受到当时我们呼吸的急促,感受到当时是那么的急切盼望深入到对方的灵魂中去,那么的灼热期待着两个人完完全全的融为一体。

  “子昊,你怎么一人跑这儿来了?”从身后传来王丽的声音。

  我扭头,只见王丽惊惶失措地望着我。

  我急忙从对往事的回忆拉回到了现实中,理顺了一下头发,说:“这地方挺漂亮的,我看你对钓鱼那么有兴致,所以就没有打扰你,一个人就走过来了。”

  “你把我吓死了,我还以为你掉海里去了。”王丽仍然嗔怪道。

  “看你说的,我哪有那么傻?”

  “你是不傻,但你没听新闻说昨天在东海岸发现了一具男尸,就是因为一场婚外恋,被女方的老公给扔海里了。”王丽总是把一些事情描绘得活龙活现。

  我不禁感到一阵惊悸,总觉得王丽知道了些什么,我忙镇静地对她说:“那是情杀,我这好好的怎么会掉海里去?”

  “子昊,天都黑了,咱们回家吧?”王丽撒娇似的上来,从后面紧紧地搂着我。

  “走,咱们回家!”我说道。深深地回头望了一眼那片椰林。我在心里说:别了,椰树林……我知道,只有我现在的家和王丽才真正地属于我,她是那样全心全意地爱我,她是个称职的妻子,我必须珍惜!

  又是教堂的锺声响了,但不是午夜的锺声。卫斯理教堂在暮色中同样显得庄严、神圣。教堂外有车来车往,人聚人散;喧嚣杂沓悄悄的隐于这城市的一角,尘世的种种全部化作了夜空的流云。

  幽幽夜色里,王丽挽着我的胳膊依偎在我的身上,我突然发现她的双眼会比任何时刻都明亮,神情比任何时候都坦然。

  为何总在这样的夜幕下,才能摘下伪装的面具,卸下沉沉的枷锁,任风带着我们慢慢地行走,用一颗久违了的淳朴之心去看这街灯、这霓虹、这来来往往的红男绿女、这夜色融融中的城市……

  就在我们回家的路上,我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一个熟悉得恍如昨天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到了我的耳中:“子昊,你好吗?”

  “平儿?好啊!你好吗?”我有点激动。

  “我很好,我想请你帮我看看新加坡的写字楼和住房情况,公司准备在新加坡设立办事处,我准备到那儿工作。”平儿干练而沈稳的口气。

  “你上班了?还是原来的公司?”我问。

  “对,英子她爸身体不好,退了。现在黄总是一把手。我自然就可以恢复原职了。”平儿说话中流露着一种自信,其实我一贯相信她的能力和智慧。

  “好吧,我会尽快给你弄个资料,记住,来的时间决定后告诉我,我去机场接你。”

  “好,谢谢你,向你夫人问好!”

  我挂了电话,望了一眼王丽,其实在我打电话的时候,她一直贴在我身边。

  “又是哪个平儿啊?”王丽轻蹙着眉头,问道。她不知道我和平儿的事。

  “钟如萍啊,你见过的,那次在贵都跳舞。”我说。

  “哦,就是那个挺精明的锺处长?”

  “是啊,还有和你跳舞的黄总那一帮人。”

  “哼!想起他们我就有气,要不是那次跳舞,我们的孩子恐怕也不小了!”

  “好了,好了,过去的事儿就算了,再说当时你身体不好,没准儿孩子也会长不好。”

  “那我们再生一个!好吗?”王丽深情地望着我。

  “好啊!”我说。

  “真的!”王丽一阵欣喜,高兴的像一个考了满分的孩子。

  夜来了,将这种种全部包容,让平淡归于平淡,质朴归于质朴,宁静归于宁静……

  我似乎顿然明白了对生命的感悟与责任!


(九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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