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收到郝龙杀人刑拘的消息时,已是翌日早上。我闻之亦未惊讶,只感叹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本是局中人,早晚投归罗网中。原以为尚要多费一番手脚,想一条计策,竟料不到如此轻易入彀!
或者生死由命吧?兴许造物主的编排结局本应如此?
不多费神思量,楚玥姐还等着我用早餐呢!在此之前,当然例行公事,用手机给身在北京的叶倩发了早安问候。从前是属于白颖的专属福利,而往后我的心扉再无唯一,情感的归宿之于叶倩,或者不是全部,然冥冥中似乎天定,爱无止境,归于永恒!
据何晓月传来的消息,昨晚郝奉化亲自前往郝家大院,目的自是想请弟弟帮忙疏通关系。
无奈郝江化生性睚眦必报,不兴灾乐祸、落井下石就不错了,让他以德报怨,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
郝奉化在院门口碰了壁,泣血哀嚎,埋恨而去。
隔了数天,郝江化突然接到吴彤的电话,说夫人同意由她暂代他的助理,待找到合适人选再更换。
刹那之间,郝江化如蒙大赦,喜得抓耳挠腮。又问那边,夫人何时回归大宅?那边直接挂掉了电话,气得他脸色铁青,又无可奈何!
按这般局面,似乎等同于夫妻分居了。不就让姓郑的肏了一回骚屄,至于生这么大怨气?你李萱诗还当自己是贞洁烈妇不成?也不想想以往在床上挨肏时那副骚浪贱样?婊子都当久了,还想立牌坊?
哼哼唧唧半天,拿出手机拨打给了郑群云,想探探口风,旁敲侧击一下那晚的隐情。结果令人吃惊,靠山的电话竟然是关机状态。
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个所以然,郁闷地跑去卫生间换了件干爽的纸尿裤,骂骂咧咧地使唤绿柳准备午饭。
到了周一,吴彤果然如约而至,开上郝江化的黑色奔驰接他上班,处理的第一件工作就是抽空去4S店换一个新的车尾灯。
中午时分,一辆白色的路虎揽胜越野车缓缓开进了金碧辉煌却又清冷似鬼域的郝家大院。
昔日繁花着锦,高朋满座。而今风雨飘摇,大厦将倾。止不住教人唏嘘,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早时不算计,过后一场空。
汽车习惯性的停泊在二号专用位上,一身米色短风衣的李萱诗从车上下来,看了一眼左前方依旧喧嚣奔涌的人鱼喷泉,感怀至深,秉首轻叹。
这里是她寄居栖息的家。是归宿,是圆满,是叶落归根的难离故土!
自己还有心吗?而根又在何方?近八个春秋冬夏,帷幄运筹,呼风唤雨,而今终将尘埃落定,何去何从?
孤零零,唯有形只影单的小保姆绿柳迎候在大厅入口。
“绿柳,你去忙吧,我回来拿点物品就走!”李萱诗淡淡一笑,笑中无泪,但微涩。
“好的,夫人,您有需要随时唤我!”绿柳识趣,应声退下。
李萱诗踩着深色光洁的胡桃木地板,迤逦而行,丰姿绰约。今天头发没有盘起来,而似瀑布般的披散香肩,乌黑亮泽,幽香阵袭,更凭添了一丝靓丽和飘逸。
步履缓缓,似在怀缅与告别,又似悼念与祭奠。华年已逝,青春不再,那份执念竟也渐渐淡泊,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一般无二的环境,如此熟悉的领地。李萱诗柔和而深刻的眼神都没有扫一下那张独特奢华的红木大长桌,莲步款移,径直上了楼梯,留下一抹淡淡的香风,嗅之则近,闻之亦远!
大宅内院共分三层,底层是原先保姆、佣人的居处,二楼安置了郝小天和郝老太爷。三楼内部俗称【伊甸园】,彼时兴云布雨,笙歌不寐的欢乐窝。
东边最大的套间是李萱诗与郝江化的婚房,依次往西,分别是安置徐琳、白颖、王诗芸、何晓月各妃的居所。岑筱薇一向游离在外,吴彤住在山庄。
三楼是当初装修最靡费的一层,使用最好的隔音材料,最好的床垫、家具、电器,每间房都安装卫浴设备,超大衣柜。柜中挂满琳琅满目的各式性感内衣,甚至诱惑的情色肚兜和制服。当然跳蛋、皮鞭、手铐和硅胶棒之类道具更加种类齐备,应有尽有。床头柜抽屉里常备避孕药物,和品牌卫生巾,甚至电视柜抽屉中放置着品类繁多的色情光碟,包含群交和兽交类型。
这是欲望的宫殿,是堕落的乐园。
李萱诗轻轻推开东侧的橡木房门,立时嗅到一股浓浓的酸臭气味,郝江化恶懒,时常都不愿洗澡。若是彼时,司空见惯,她也早就习以为常。
偏偏今时今日,对这种味道格外的排斥和厌恶。由心向外的抗拒和唾弃。怜伤自己的过往,不禁涔然泪下,悔恨欲绝。
忍着恶心反胃,走向靠南面的墙壁,上头端挂着一幅巨型的临摩作【韩熙载夜宴图】。
丹青水墨,书香墨韵。
李萱诗素手在卷轴一端轻轻一按,“轧轧”声突响,竟是内中暗藏机括,墙里别有洞天。
约莫一分半钟,那幅画早已卷缩而上成为一个卷轴固定在屋顶角线处。整面墙壁凸显原始面貌,正中位置三尺见方深埋着一个精钢保险柜。
她探手入坤包,从中取出一把银色的三角形怪异钥匙,插进柜体匙孔,左三圈,右七圈。
“咔嚓”一声,保险柜的第一道门由左向右弹开,露出内部暗沉的核心防御门,端详其质地,仿似特种陶瓷制成,耐高温,防腐蚀,甚至一般当量的TNT烈性炸药都对它束手无策。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陶瓷壳面上嵌着一方小计算机大小的数字键盘,应是密码输入装置。
果不其然,李萱诗气定神闲地伸出右手食指,摁上键钮:198212120520,数息光景,“啪”地一声,陶瓷门开启,终于揭开神秘面纱,展现内中乾坤。
“噫?”李萱诗惊疑而呼,立时察觉保险柜中异变,俏脸霎时苍白如纸,凹凸有致的娇躯不停颤抖。
柜中原本收藏之物,她自然一清二楚,如数家珍。
暴露眼前的名贵手饰、手表以及100万现金、部分黄金珠宝基本原封未动。而她放置于内的私密日记本、关于内宅淫乱现场的照片、视频U盘和四条钻石项链不翼而飞了。
李萱诗一阵头晕目眩,摇摇欲坠。瞬间的绝望窒息,轰然崩塌的精神意志,眼前弥漫着深不见底的恐惧黑暗,她走到了穷途末路。
衡山县是一个经济欠发达地区,人民群众生活水平相对不高。主要是工商业发展滞后,依托手工业和旅游产业的经济模式也无法满足持续性增长需要。
虽说被经济发展大环境推动,全县面貌焕然一新,民营企业一枝独秀,展现出深厚的发展潜力。但国企改革势头依旧不尽如人意,职工下岗失业等问题也困扰了政府部门的研究决策。
郝江化作为分管扶贫和计划生育的副县长,在专职领域毫无建树,风评狼藉。
政府二楼西面靠近卫生间的位置就是他的办公室。
大约十平米出头的狭小空间,斑驳泛黄的墙面,有的地方石灰都掉落不少,坑坑洼洼,很不美观庄严。
坐北朝南向放置一张较为古旧的水曲柳夹板制成的老式办公桌,抽屉都关不严实,更没法上锁。
好在墙角落里摆放着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皮文件柜,重要一些的红头文件和分类资料都塞在其中。
郝江化此刻正无精打采的坐在一把黑色人造革的破旧转椅上,底盘还缺了一个轮子。
摆在桌子左上角的一部乳白色电话机响了起来。
郝江化神情威严地一把抓起话筒,沉声喊道:“喂!我是郝副县长。”言简意赅,深得其中三味。
“郝副县长,下午市委宣传部要来我县下辖龙山镇实地考察调研扶贫工作现状,陈书记和姚县长要你全程陪同介绍。”政府办主任汪小飞义正词严地通过电话给他布置任务,言之咄咄,丝毫未将他郝副县长摆在眼里。
郝江化怒不可歇,打狗看主人的常识他还是懂的。尽管鼻子气歪,还是立马答应下来。只是搁电话的声音有点大,将靠房门口屈尊办公的吴彤吓了一跳。
吴彤占了一张刨花板制成的现代化办公桌,当然是郝江化私人掏钱购置的,包括上首摆放的联想台式电脑和松下打印机。
级别不够,配秘书天方夜谭,自己花钱请助理人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不需要政府支出,而且背后不是得顾忌郑副市长吗?
吴彤将一份发言稿录制成语音形式交给他。到时候他可以通过耳机传声照着念,蒙混过关。
此外,她又取出一叠花花绿绿的文件让他签字,并一一解释了原因。
郝江化头大如斗,又不愿在小助理前失了威严,大笔不缀,依次在指定空白处签下了歪歪扭扭的大名。
笔尖触及纸张的表面,磨擦产生“沙沙”声,吴彤的眸子霎时亮如夜星,对郝江化投来鄙视与默哀的眼神,顾盼之间,颇多玩味。
郝奉化在弟弟那里碰了壁,心里拔凉,儿子行凶杀人,一命偿一命,天经地义。
只怪娶媳不贤,遗害无穷。归根结底,都是李萱诗保得媒,作得孽。
你看看如今境况,郝家二房一日不如一日,乌烟瘴气,鸡飞狗跳,没来由连大房都被卷入其中,真是不幸。
郝虎终日奔波在外,开着那辆蓝色的五菱宏光拉客赚钱,兄弟进了班房都不闻不问,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薄凉无情,莫此为甚。
郝奉化悲从中来,老泪纵横,用郝杰的手机给郝虎拨了电话,让长子陪同自己去看守所探望一下。
郝龙杀人事件,公安局调查很快完结,事实清楚,动机明白,故意行凶,一目了然。
检察院已经下令批捕,如今收押在衡山县看守所,只等进一步核实,移交法院宣判了。
郝虎在老爹的胁迫下,只得放下成见,通过“把柄”威逼堂叔郝江化使力,终于获得了一次违规的探视机会。
郝家父子带上郝龙的换洗衣物和一些日用品风风火火奔往衡山县看守所。
郝龙属重大刑事犯,虽多方使力,毕竟尚未宣判、郝家父子也只争取到15分钟的探视时间,而且还是规定时段。
郝家沟离衡山县看守所不是太远也不算近,只是看守所处于半山区,路况并不算好。
龙虎兄弟心存芥蒂,郝虎为了载郝奉化去看守所探视专门停运一天生意,婆娘翠花极不乐意,妯娌关系早就撕破了脸,而且此次死的郝和尚也是翠花的姘头,心里更是耿耿于怀。她昨晚上就在男人郝虎的耳边唠叨了半宿,恼恨埋怨万分。为此郝虎被硬生生剥夺了一周行房的权利。
蓝色的五菱宏光快速穿梭于街巷道口,郝虎踩足油门争分夺秒,只因方才接到一通陌生电话,傍晚4点前包他的车去长沙,费用给了正常市价的两倍。
郝虎不敢怠慢,加上他对衡山的路况滚瓜烂熟,面包车当成F1赛车来开。惊得副驾驶座上的郝奉化失声惊呼,连连叫他减速只当聒噪,依然故我。
车辆行驶到珠晖实验小学往东临近107国道,再过一个红绿灯窜上国道将畅通无阻,直至座落在福源铺乡的看守所。
“我爱你,爱着你,就像老鼠爱大米……”手机铃声却在此时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
“喂!王老板,我保证4点前赶到滨江北路接上你。”郝虎一看来电号码正是刚刚那位出手豪阔的大主雇,不敢得罪,也不管前方红绿灯路口是否有摄像头抓拍,拿起手机接通。
“什么?提前到两点半,你有急事?呵,价钱再加80?不不,你听我说,时间实在太紧了,赶的话也不是不行,就是存在闯红灯或者超速的风险。什么?你说加到120,不行叫别的车!啊,别介!两点半我准时能到,好,这样说定了,不见不散!”
郝虎一张脸都笑成了一朵花,这趟买卖谈成,哪怕接下来吃两天鸭蛋都不用担心生意了。
回过神来,定睛一看,却是大吃一惊,此时黄灯立刻要跳到红灯,车头则已经冲出了斑马线,脑子还没从加价120转过来。必须争分夺秒啊!为了钱,为了翠花。
索性将心一横,咬紧后槽牙,足下油门猛踩到底,发动机转速飞窜往上,车辆箭一般冲向马路对面。
而恰好此时,侧向一辆重汽红岩6轴混凝土搅拌车受绿灯指引启动窜出。
“吱—嘎—砰”搅拌车驾驶员猛然发现这辆闯红灯的蓝色面包车,慌忙急打方向,同时松开油门狠踩刹车。
急性突发状况,校正方向过猛,又速度过快,两相作用搅拌车瞬间重心不稳,晃了几晃,突然“轰”的一下侧翻,挟带着8个多立方米的混凝土,数十吨的沉重质量,势若风雷,泰山压顶。
半个小时后,我的银白色手机上接收了一条信息:彼岸花开。
数日后,才由交管部门传来进一步详情。此次恶性交通事故是由面的司机行车接打电话,并且恶意闯红灯引起,负有全责。
事故造成两名受害者当场死亡,搅拌车司机也受了轻伤,影响恶劣,交管部门将联合公安、路政在全县范围内举行为期一个月的专项打击危险驾驶行为。
郝虎和郝奉化父子被沉重的搅拌车砸成肉泥,血水脑浆,肚肠内脏不可分辨,流了一滩,现场惨不忍睹。蓝色五菱宏光也碾成了铁皮疙瘩,触目惊心。
父兄尸骨无存,老二身陷囹圄,郝杰只好硬着头皮去县殡仪馆领了骨灰坛子,又在家里设了灵堂,办了丧事。
李萱诗闻讯借口身体有恙只派了何晓月去送上白礼,悼念一番,作为本家宗亲的郝江化连面都未露,郝虎一死,他暗自庆幸以后不用再担心被人捏住把柄。
大房父子同殡,一派愁云惨淡,加上郝龙杀人入监,郝家本就不多的亲朋借故推托,来者寥寥。
本该大操大办七天,可如今噩运接踵,膝下除了郝杰也无孝子贤孙,且四处疯传郝家淫靡污秽,乱伦扒灰犯了忌讳,要遭报应天谴。
故尔,人人避之不及,世态炎凉现世报。
没法子,丧礼只勉强维持三日便草草下了葬。
翌日,大房院里婆媳三人又厮打谩骂,扭作一团,郝燕哭丧着脸拉扯劝架反被挠伤了脸皮和脖颈。
家乱失和,破败飘零在即。
三七未出,郝家沟都得知了奉化家两房媳妇收拾细软连夜奔逃的消息,茶余饭后又增谈资。
尤二姑颓然坐在堂前,面对亡夫亡子的遗像和三个嗷嗷待哺的拖油瓶,心若死灰。
傍晚时分,残阳似血,炊烟袅袅。
佝偻着背的郝新民手里提着瓶酒鬼酒和一包长沙臭豆腐、半斤猪头肉喜滋滋的往破败不堪的老宅踱去。
这段时日,他化身义务宣传员,走家串户,攀谈闲聊之间总会有意无意扯上几句郝家的闲话,乐此不疲。
隔上个七八日,趁着傍晚人疏,那个蒙面戴鸭舌帽的高大男人总会如约出现在他家门口,送上一个信封。
世上居然有这种好事?郝新民睡觉都要笑出声来。抹黑郝家,斗倒郝江化已是他的毕身执念和最高纲领。喝着醇香的精制烧酒,品尝美味的长沙臭豆腐,再看着仇家一天天倒霉,才是求之不得的人生一大乐事!
推开破败腐朽的家门,未及回身闩上,背上突然被人拍了两下,也不惊讶,转过头,果然又看到了那个人。
如约而至,不言自明,一个信封爽快的塞到他手里,那人眼角微眯,好像笑了一下,天色渐暗,对方又蒙着脸,看得不是很真切。
双方都不在意这种细节,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他早几次还有些好奇,抽丝剥茧,隐隐猜到了雇主的大致底细。某些仇恨,不共戴天的,便如他郝新民,切身体会,感同身受呀!
盗亦有道,不可言传,不可声张,否则就犯了大忌。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啊不,是出气,是泄愤,是以牙还牙,因果报应!
鸭舌帽如同鬼魅,一闪身又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郝新民撇撇嘴,掂了掂信封的份量,裂嘴而笑。
【胡大姐呃我的妻啊你把我比作什么人罗嗬嗬我把你比牛郎不差毫分啦……】。
我喜欢黄昏时的落日,目送那惊艳又凄美的余晖消散天边。天之涯,海之角,或者世界的尽头,倘若心中有爱,梦则依然,温暖如故。
哪怕孤身独行,披星戴月,尝尽甘苦滋味又如何?且听风吟,静待花开!
而我恐惧的是心底珍视的美好瞬间破碎,曾经血脉相连的结晶沦为污秽。欺骗与谎言阴魂不散,卑劣和狡诈的阴谋无处不在。
这几日我挣扎在苦痛和黑暗之中,心如刀割,身受硫火。
那日的亲子鉴定报告犹如死亡判决书,瞬间无情驳夺了我心底残存的一丝温暖和眷顾,也彻底割裂了我和白颖之间最后的情感纽带。
虽然早有预感,也以为做好了面对现实痛击的准备。而当那一刻真实来临,排山倒海般狂卷而至的伤害霎时将我吞噬。哀大莫过于心死,我还有心吗?
在我的灵魂泯灭之前,在我的肉身腐朽之前,伤悲将深切铭刻于我身心的每一寸感知。主宰掌控我每一个晨昏、每一次噩梦。
无尽的不幸如影随形反复滋扰我,苦难似乎没有彼岸。所有的选择已让我无从选择,路,只在脚下,不能回头,那么,我还有什么理由说不?
我是一个囚者,手握滴血仇刃,丧钟已鸣,业火已燃,地狱的恶鬼狞笑如狂挥舞着招魂幡……
